雨斜着从破仓库的屋顶缝隙里钻进来,泥地上留下了一滩滩湿迹,就像一幅弄洒的墨水画。赵佳贝怡提着一盏铁皮油灯,火苗在风里摇曳,那光一闪一闪的,让她眼下的黑眼圈显得更重了,好像好几天没睡好觉。
她的白大褂袖口都磨毛了,前襟上还沾着些黄的药渍,不知道是血还是草药,在暗暗的灯光下,看着就像块洗不干净的印记。
手里那把手术刀刚在灯上烤过,泛着青白色的光芒,还带着股煤油味。她吸了吸鼻子,那味道直冲喉咙,痒痒的想咳嗽,但她硬生生给忍住了——今天已经是第三个要清创的伤员了,子弹卡在骨头缝里,听着他那压抑的呻吟,就让人心里发麻。
伤员的裤腿已经被血水浸透,贴在肉上,稍微一动就疼得撕心裂肺,额头上的汗珠像断了线的珠子,滴在稻草上,湿了一小片。
“忍一下。”赵佳贝怡轻声说,手指轻轻按在伤口周围,那里的肉都肿得老高,一碰就疼得伤员直皱眉。背后,麻明福老人咳嗽了几声,昨晚淋了雨,现在还躺在草堆上哼哼,手里攥着个空烟盒,不停地摩擦着边角,那烟盒已经被他捏得变形了。
日子过得就像这漏雨的屋顶,补了这边那边又漏。米缸已经见底,粮食估计只够吃三天了,绷带都换成旧衣服撕的布条,硬邦邦的硌得人疼。最头疼的是消炎药,上次红十字会给的磺胺都用完了,现在只能用烈酒消毒,那味道一闻就让人紧张。
但当她看到角落里那几个缩成一团的孩子——最大的也就十岁,围着个破碗,小心翼翼地分着最后一点米汤,米粒稀得能数出来——她突然觉得手中的刀稳了一些。
翁老头倒下时,那眼神不就是在盼着她保护好这些人吗?那眼神里的托付,就像块大石头,压在她心上,让她喘不过气,却也迈不开步。
“咔哒。”刀尖挑出碎骨片的一刹那,伤员猛地一颤,疼得差点从板上掉下来。赵佳贝怡赶紧用手按住他的肩膀,皮肤烫得吓人,感染了。她咬了咬嘴唇,尝到了血腥味,心里那点刚冒头的沮丧,又硬生生给压了下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奇怪的敲击声。
笃、笃、笃——三下长的,停了一下,又是笃、笃、笃——三下短的。
声音不大,却像石子投进湖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赵佳贝怡的动作突然停住了,就像被定身法术定住,手术刀差点掉地上。
这声音……
她猛地回头,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照亮了她紧缩的瞳孔。麻明福也坐了起来,胡子上有草屑,眼神警惕,手悄悄伸向草堆下的短棍——那是他们唯一的武器。
三长三短。
在上海时,她和顾慎之约定的紧急暗号。那时候他们常在法租界的咖啡馆见面,他敲桌子的声音就是这样——三长三短,意思是“安全,可以接触”;反过来三短三长,就是“危险,快撤离”。
多久没听到了?自从租界沦陷,她跟着队伍撤退,顾慎之的消息就断了,像石头扔进水里,连个回音都没有。她甚至以为,他在那片火海般的城市里已经……
“谁?”麻明福低声问,手紧紧握着短棍。
赵佳贝怡按住他的胳膊,指尖泛白,指关节都捏红了。她示意其他人别动,自己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门缝里透进一丝光,雨似乎小了些,远处传来卖香烟的叫卖声,带着重庆特有的湿气和拖长的尾音,在巷子里回荡。
“笃、笃、笃——三长,停,笃、笃、笃——三短。”声音又响了,这次更清楚,像是用手指关节敲在门上,不急不躁,透着股自信。
赵佳贝怡深吸一口气,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肋骨都疼。她从门后摸出那把磨尖的铁尺,紧紧握在手里,铁尺的边缘硌得手心发麻。然后她慢慢打开门闩,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在这寂静的雨巷里特别刺耳。
门外是个小贩,穿着件打了补丁的棉袄,袖口磨得发亮,里面的棉絮都泛黄了。肩上挂着个破竹篮,里面放了几轴线和几个歪歪扭扭的顶针,线轴上的线也快用完了。
他帽子压得很低,遮住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下巴上的青茬和紧抿的嘴唇,嘴唇干裂得像久旱的土地。
“小姐,要针线不?”他问,声音沙哑,年纪听起来不明,像是刚从远方来,带着一路的风尘。
赵佳贝怡心跳得更快了,握着铁尺的手心都是汗,滑不留手。她盯着他的眼睛——帽檐下的那双眼睛,亮得让人惊讶,就像暗夜里的鹰隼,机灵得很。
“有蓝色的线吗?”她问,声音听起来有点飘,尾音都在颤抖。这可是咱们事先说好的暗号,记得当年顾慎之说过,蓝色是她最爱的颜色,用它做暗号,好记。
她当时还笑话他,说他这地下工作搞出了点浪漫气息,他只是笑着摇头,那眼神里的温暖,比咖啡馆的灯光还要温馨。
小贩的嘴角好像抽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看错了,像是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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