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未至,仓库外侧的空旷地带已聚集了大量人影。赵佳贝怡将最后一块木板放置于石头之上,权充诊断台,手指因木刺而疼痛不已。露水润湿了她的裤腿,感到一阵凉意,宛若刚从溪流中走出。
“赵医生,这是我家新采摘的艾草,家母言及,煮水熏屋,有驱邪之效。”一位年轻女子,头上扎着羊角辫,辫梢还挂着草叶,因寒冷而鼻尖泛红,将一束齐整的艾草放置于地。
赵佳贝怡轻抚其头,其发质糙似枯草。她从布袋中取出一颗水果糖,递给年轻女子,“携带此糖,以示谢意。”
女子接过糖果,愉悦地跳跃着离开,其辫子如同小鞭般摆动。
此为义诊摊开设之第五日。
初衷是草药换粮食和调研本地药材,因顾慎所赠西药珍贵,赵佳贝怡节约使用。未料消息快速传播,就诊者日益增多,队伍排出至巷口老槐树下。
“赵医,腰痛难忍,求诊。”佝偻挑夫,裤腿泥迹,述日前搬货腰伤,半月卧床,药费超薪。
“赵医,儿高热哭闹,急求治!”妇人抱病儿,面颊红,气息重,哭诉无钱求医,怀抱待毙。
赵佳贝怡并未使用顾慎之所赠之西药,该药为救命之用,需留予重伤者。她仅开具草药方剂,施以针灸推拿,间或使用自制药膏——均为价廉之品,如艾草、生姜、薄荷及山涧所采之蒲公英,却解决了众多患者的苦楚。
犹如昨日那位老妪,腹痛五年,求治于中西医,耗尽积蓄而无效。赵佳贝怡为其针灸三处,开具艾草与生姜煮水之方,指导其夜间敷于脐部。今晨,老太太柱杖而来,坚持向赵佳贝怡磕头,自称夜间终于得以安睡,未被疼痛所扰。
“不可,不可。”赵佳贝怡连忙搀扶,老太太瘦削之手紧握其臂,力度之大出人意料,指关节硌得赵佳贝怡疼痛。“您这是让我减寿。”
“赵菩萨啊!”老太太抹泪,浑浊的双眼中闪现光芒,“您乃活菩萨!我给您磕头,老天爷定会铭记您之善举!”
周围人群亦随之赞叹,“女神医”、“活菩萨”之声不绝于耳。赵佳贝怡面露微红,心中却暖意融融——此情此景,远胜于医院中所受之锦旗。那些锦旗虽光彩夺目,却不如这些带着汗味的感激实在。
麻明福拄杖维持秩序,不时高声提醒:“请依次排队!赵医生尚未进餐,请勿拥挤!”其将自己舍不得食用之窝窝头递予赵佳贝怡,窝头坚硬,表面附着麦麸。“暂且充饥,以免晕眩。昨日你便几近摔倒。”
赵佳贝怡就着冷水吞下窝头,喉咙刺痛,目光却未休息。她注意到排队人群中,一位穿蓝布衫之男子,昨日已来,今日复至,皆称头痛,然而问诊时眼神常飘向仓库,似在估算其中人数。
另有一位卖花妇人,篮中栀子花已枯萎如抹布,不做吆喝,仅立于队尾,手指不断绞动手帕,帕角已磨损。适才一孩童撞其,妇人惊跳,篮子险些坠地——此非寻常商贩之态。
此等人,并非单纯求医。
赵佳贝怡心中一紧,表面却不露声色。她继续为患者诊疗,指尖轻触一老者之脉搏,忽然嗅到一股熟悉药味——薄荷与防风,本地常用草药,却被一种淡淡的杏仁香气掩盖。香气淡薄,不细心难以察觉,然于赵佳贝怡而言,此味道极为熟悉。
在上海时,清水百合最爱用此款杏仁香之香水。
赵佳贝怡猛地抬头,目光穿透人群。一位身着体面中山装之男子,佩戴金丝眼镜,手持文明棍,皮鞋锃亮,于泥泞遍布之棚户区中,宛若一根立于粪堆之象牙,格外显眼。
男子似察觉到赵佳贝怡之注视,缓缓步向她,皮鞋踏在泥地上,发出“噗嗤”声,他皱眉,仿佛踩到污物,步履变得谨慎。
“赵佳贝怡女士?”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难以窥见其眼神,语气缓慢而带有优越感,如同审视一件商品。“听闻你医术高超,在此免费行医?”
赵佳贝怡起身擦手,白大褂染绿迹。“懂医术。”
男子点头,目光过简陋诊台,台上银针、草药包裹。他望排队人群,衣衫破烂,轻蔑撇嘴,认为无关紧要。“战时物资需统筹。”
他停了停,文明棍在地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声音,就像敲在人心上。“而且,你的药是从哪儿来的?不会是通共吧?”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排队的都停下了议论,看向这边,眼神里都是不安。在那个年代,“通共”这两个字,可是能让人掉脑袋的。
麻明福拄着拐杖,“噔噔噔”地走过来,站在赵佳贝怡前面,背挺得笔直,虽然他驼着背,看起来比男人矮一头,但就像座老山一样,稳稳地站在那里。“这位长官,咱们好好说。赵医生是在帮政府安抚难民,解决问题,她犯了什么罪?”
“犯了什么罪?”男人冷笑一声,眼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透着精光,就像盯着猎物的蛇。“无照行医,违反了《战时医疗管理条例》。药品来源不明,涉嫌非法交易。至于通共……”他拖长了声音,故意让人紧张,“这得查了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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