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刚散,草叶上的露水还没干透,赵佳贝怡蹲在草药园里薅杂草,指腹被带刺的苍耳划破道小口,血珠冒出来,她下意识往嘴里吮了吮,尝到点铁锈味。这味道总让她想起麻明福——上次他给伤员取弹片,手指被钳子夹破,也是这么面不改色地吮着,还笑她小题大做。
赵医生!赵医生!王梓桐的声音撞碎晨雾,带着哭腔从寨口跑过来,辫子散了一半,发梢沾着草屑。她怀里紧紧揣着个油纸包,跑得太急,差点在石板路上摔一跤。
赵佳贝怡手里的杂草地掉在地上。她站起身,膝盖蹲得发麻,却顾不上揉,快步迎上去:咋了?出啥事儿了?
刚、刚从山下交通站传来的信,王梓桐把油纸包往她手里塞,纸包边角沾着泥,还带着山路上的潮气,老陈叔说,鬼子搞了个叫百一号的行动,飞机跟疯了似的往重庆扔炸弹,昼夜不停......
油纸包里是张揉得皱巴巴的烟盒纸,上面的字迹用炭笔写的,潦草得像鸡爪刨过。、防空洞堵死死伤无数几个词被红墨水圈着,墨汁晕开,像一块块凝固的血,刺得人眼睛疼。
赵佳贝怡捏着烟盒纸,指节发白。她忽然想起麻明福临走前说的,重庆的防空洞大多是临时挖的,窄得像嗓子眼,一旦被炸弹堵了出口......她不敢想下去,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闷得喘不过气。
有、有提到断后部队吗?她声音发紧,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费劲。
王梓桐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没......老陈叔说那边乱成一锅粥,好多队伍打散了,电台也被炸坏了,联系不上......
草药园里静得能听见露水从蒲公英叶子上滴落的声音。远处的山头被云雾裹着,像重庆上空的硝烟,浓得化不开。赵佳贝怡转身往竹楼走,脚步快得像在逃,后背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一跳一跳的,提醒她那场透支生命的时间回溯不是梦。
接下来的几天,赵佳贝怡像上了发条。天不亮就爬起来,借着熹微的光教救护员怎么分辨感染伤口——看,这伤口边缘发黑,还冒黄脓,就得用浓点的艾草水冲洗;
中午顶着日头去附近山寨采草药,山路滑,摔了好几跤,裤腿磨破了,膝盖渗出血,她扯把止血草嚼烂了敷上,接着走;晚上就着油灯整理医案,竹片写了一片又一片,堆得比床脚的药箱还高。
赵医生,你吃口东西吧。王梓桐端着碗玉米糊糊进来,碗里卧了个鸡蛋,是阿珠娘偷偷给的。她看赵佳贝怡眼窝青得像涂了墨,眼下的皱纹里全是红血丝,心疼得直掉泪。
赵佳贝怡正用炭笔在竹片上画鼠疫杆菌的形态,闻言头也没抬:放那儿吧,等会儿吃。她画得极认真,连杆菌的鞭毛都画得清清楚楚,仿佛那不是致命的细菌,而是需要精心描摹的标本。
玉米糊糊凉透了,鸡蛋也结了层白膜,她还是没动。王梓桐知道她又在想麻明福,这几天夜里,她总能听见竹楼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一声接一声,像要把肺咳出来。
这天下午,寨子里的狗突然集体狂吠起来,声音凄厉,不像平时见了陌生人的样子。赵佳贝怡正在给一个炸伤了胳膊的小战士换药,听见动静,手里的镊子掉在铜盘里。
咋回事?她站起身,走到竹楼门口往外看。
只见几辆蒙着绿篷布的卡车歪歪扭扭地停在寨口,车胎瘪了两个,车身上全是弹孔,像被筛子筛过。老李从驾驶座上跳下来,他胳膊上缠着绷带,血把绷带浸透了,顺着指尖往下滴,却顾不上擦,扯着嗓子喊:快!搭把手!从重庆撤下来的伤员,还有些学生娃!
车厢门一打开,一股混杂着血腥味、汗臭和硝烟的热气涌出来,呛得人直皱眉。赵佳贝怡踮脚往里看,心猛地一沉——车厢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伤员们互相靠着,不少人脸上还带着黑灰,伤口用破布裹着,血把布浸透了,滴滴答答往车厢底板上掉,汇成小小的血洼。
赵医生!赵医生!一个微弱的声音喊她。
赵佳贝怡循声望去,只见车厢角落缩着个断了腿的士兵,裤管空荡荡的,用根树棍绑着当拐杖。是二柱,之前在苗寨养过伤的,当时他总爱说等伤好了就回前线打鬼子。
她赶紧爬上车,扶着二柱的肩膀:你咋也来了?这腿......
二柱脸上全是泪痕,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连贯:防、防空洞塌了......我被埋了半宿,扒出来时,身边的弟兄都硬了......他忽然抓住赵佳贝怡的手,力道大得吓人,指甲几乎要嵌进她肉里,赵医生,你见着麻医生没?他当时在洞口指挥大家往外撤,我喊他,他没应......
赵佳贝怡的手被他攥得生疼,心里却更疼,像被冰锥刺穿了。她拍着二柱的背,喉咙像被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车下传来学生们的哭声,她低头一看,几个穿着金陵大学校服的学生被扶下车,有个戴眼镜的姑娘抱着个布包,里面露出半截校徽,哭得直抽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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