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往竹楼走,雷声越来越近,在山谷里炸响,震得芭蕉叶沙沙作响。这雾都来的惊雷,不仅炸在重庆的土地上,也炸在了这黔北的山坳里,炸响了一场没有退路的战斗。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赢,但她知道,必须拿起手里的草药和手术刀,哪怕胜算只有一成。因为她身后,是无数双等着活下去的眼睛。
接下任务那天,赵佳贝怡对着药碾子发了半宿呆。
黔北的药材带着股子冲鼻的土腥气,跟空间灵圃里那些干干净净的植株没法比。她捏起块刚晒干的黄连,指腹蹭过粗糙的表皮,苦涩的气味钻进鼻孔,心里头跟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沉得发闷。
没了灵圃那套省心的培育法子,这每一味药都得实打实跟山土、跟天气较劲,哪一步都省不得。就像这黄连,得在霜降后挖根,去须子的时候得用竹刀,金属刀一碰就变味,光是处理这一味,就耗了她小半天。
王梓桐端来的油灯忽明忽暗,豆大的火苗舔着灯芯,把桌上摊开的方子照得忽明忽暗。
“赵医生,这味防风的绒毛没去净,筛了三遍还这样,会不会影响提纯?”小姑娘指着竹筛里的碎末,鼻尖沾着点灰,原本清秀的脸蛋被灶火熏得泛着红,倒比平时多了几分烟火气。她手里的竹筛晃了晃,防风碎末跟着簌簌落,像撒了把细沙。
赵佳贝怡没应声,只是把黑陶坩埚往炭火上又挪了挪。锅里的药液咕嘟咕嘟泛着泡泡,一股子混杂着苦腥和草木的气味钻鼻子。
这已经是第七次调整配伍了——上次加了三钱当归,熬出来的药汁黏糊糊的,跟浆糊似的,给笼子里的山鼠灌了三天,后腿的溃烂不但没好,红疹反倒蔓延到了肚皮;这次狠下心减了当归,又怕药性太烈,山鼠扛不住。她用竹片搅了搅药液,竹片上挂着层淡褐色的膜,看着就知道浓度还不够。
“吱——吱——”笼里的山鼠突然躁动起来,最壮实那只猛地撞在铁丝网上,发出哐啷的响声。赵佳贝怡瞥了眼,它后腿的溃烂处总算结了层薄痂,不像前几天那样往外渗黄水,这才松了口气。指节却因为攥得太紧,在桌沿上磕出片红印子,火辣辣地疼。
她捞起块湿布擦了擦手,布上立刻印出几道黄黑的印子,那是白天处理黄柏时蹭上的。
“歇会儿吧,你眼白都快红成兔子了。”王梓桐把一碗热粥往她面前推,粗瓷碗的边缘磕出个豁口,看着有些年头了,“我刚才去灶房看了,老陈头给留了两个烤红薯,埋在炭火里焐着的,甜得能粘住牙。”
粥碗里飘着几粒米糠,是寨子里自种的糙米,熬得稠稠的,热气裹着米香往人脸上扑。
赵佳贝怡扒拉了口粥,温热的米香顺着喉咙往下滑,却没尝出啥甜味。脑子里全是那些等着药的人——黑风坳那边打游击的队员,上次送信来的小战士胳膊被流弹划了道深口子,缠着布条的样子还在眼前晃;
还有重庆城里挤在防空洞里的学生娃,听说不少人染上了痢疾,缺医少药的,一封封求援信看得人心里发紧。她放下碗,又抓过一把苍术,指甲缝里立刻嵌进黄渣渣的粉末,“差一点……就差一点……”苍术的气味冲得她打了个喷嚏,倒把王梓桐逗笑了。
话音刚落,寨子口的狗突然疯了似的叫起来。
先是零星几声,大黄的嗓音最粗,跟闷雷似的,接着小黑、小花也跟着叫,好几条狗凑在一起,狂吠声把夜都撕破了。赵佳贝怡手里的苍术“哗啦”撒了满地,黄的、绿的碎末混在泥地上,像幅乱糟糟的画。她心里咯噔一下,寨子里的狗通人性,不是大事不会这么叫。
紧接着是马蹄声,“嗒嗒嗒”砸在青石板路上,又急又沉,跟擂鼓似的往人心里钻。然后是人的喊声,越来越近,带着哭腔,听着就慌。
赵佳贝怡刚站起身,门槛“哐当”一声被撞开,冲进来的通讯兵一头摔在地上,裤腿从膝盖撕到大腿根,伤口翻着白肉,血顺着破洞往下淌,在泥地上拖出歪歪扭扭的红印子,看着触目惊心。他身上的军装被烧了好几个洞,焦糊味混着血腥味,呛得人鼻子发酸。
他挣扎着抓住赵佳贝怡的胳膊,指甲掐得她肉里生疼,“赵医生……黑风坳……伏击……物资队……”他的嘴唇哆嗦着,牙齿打颤,说几个字就得吸口冷气,额头上的冷汗像断了线的珠子。
“慢慢说!先喘口气!”赵佳贝怡赶紧蹲下身,摸出腰间的止血粉往他伤口上撒,手指抖得厉害,粉末撒了一地,“物资队怎么了?疫苗呢?”那批疫苗是上个月托海外华侨辗转送来的,据说能防天花,多少双眼睛盼着这东西救命呢。
“疫苗……被截了……”通讯兵咳着血沫,每说一个字都像在扯着肺管子,脸憋得发紫,“就剩两个人……背着重箱子……日军在山腰……堵着……过不去……机枪……他们有重机枪……”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血喷在赵佳贝怡的裤腿上,红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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