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撞破山雾时,林渊正蹲在佛前擦供灯。
铜灯盏里的清油晃出细碎金斑,映得他眼角细纹都亮了。
这是他在这古寺的第七个年头,僧衣洗得发白,腕间还留着当年刻戒疤时的淡红印子——说来奇怪,他总觉得这具身体该有更锋利的骨相,可每次对着古镜,都是张眉目温和的老僧脸。
师父!
山风卷着野菊香扑进来,小尼姑提着竹篮站在门槛边,发尾沾着露水。
她今日穿了月白僧裙,裙角被风掀起半寸,露出里面一截藕色中衣——那是上个月他替她补的,针脚歪歪扭扭,她却宝贝得紧,说比从前在山下绣坊做的都暖。
林渊把灯盏放回供桌,伸手接过竹篮。
菊瓣上的水珠滚落在他掌心,凉意顺着经络爬进心口,他忽然想起前几世:矿洞岩壁的血是烫的,战场刀锋的风是腥的,药庐里的菊香却和此刻像极了。
今日开得好。他垂眸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指尖触到她耳后那粒朱砂痣,插在佛前,再取半盏泉水养着。
小尼姑应了一声,转身往佛案跑。
竹篮在她臂弯晃着,菊枝撞在她腕间的青玉镯上,叮铃作响——那镯子是三年前他在山脚下破庙捡的,说是捡,其实分明是她故意遗落的。
当时她蹲在断墙根翻找,他走过去时,她眼睛亮得像星子:师父,这镯子刻着字呢,和我法名一样!
林渊望着她的背影,喉间突然泛起腥甜。
这不该是他的记忆。
他是个连前尘都记不清的老僧,可最近总有些碎片往脑子里钻:染血的剑、破碎的塔、还有个声音说执念是剑。
更奇怪的是,每当小尼姑靠近,他识海深处就有根弦在颤,像有人用指甲刮过剑刃。
师父,茶煮好了。
小尼姑端着陶壶过来,袖口沾了菊叶汁。
林渊接过茶盏时,指尖触到她手腕,这次不是凉,是烫。
他猛地抬头,正撞进她的眼睛——那双眼本该是清潭般的,此刻却浮着黑雾,像被墨汁浸过的琉璃。
茶盏地碎在地上。
小尼姑僵在原地,嘴角扯出个扭曲的笑:你终于发现了?她的声音变了,是无数道声音的叠合,有他杀过的自己,有前七世的苏清璃,还有最深处那团混沌的嗤笑,你以为这是圆满?
不过是我给你织的茧。
林渊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佛柱。
他想起昨夜在禅房翻经,案头那本《金刚经》突然自己翻页,停在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当时他只当是山风,现在才明白,是九狱塔在提醒他。
你杀了她多少次?黑雾从她眼底涌出来,裹住她的僧衣,第七世碎她金丹,第五世斩她情丝,第三世...你亲手把她推进轮回井。
现在倒想求个圆满?
林渊看着黑雾里若隐若现的九瓣莲花,突然笑了。
他笑自己竟会信轮回里有净土,笑这团混沌到最后还要用最温柔的刀扎他。
可笑着笑着,他喉间的腥甜散了,识海里那根弦也不颤了,只剩一片空明。
你赢了。他说,声音轻得像飘在佛前的香灰,我不找了。
黑雾顿住。
小尼姑的脸在雾里忽明忽暗,最后凝成苏清璃的模样,带着前七世的泪与笑:你...你不要我了?
林渊伸手,替她抹去眼角黑雾。
这次他触到的不是滚烫,是冰凉,像极了第一世矿洞岩壁的血。我要的从来不是。他说,是我自己不肯放。
山风卷着菊瓣扑进来,裹住两人的身影。
等雾散时,古寺里只剩一盏残灯,和满地破碎的茶盏。
第十世来得很快。
林渊成了个说书人,在市井茶馆里讲些神仙故事。
他不再修炼,不再挣扎,甚至不再记得前九世的痛。
每天日出时支起书案,日落时收摊,看孩童追着糖画跑,听老妇骂街,日子像碗温吞的茶,没什么滋味,倒也不苦。
直到那夜,他在破庙歇脚。
你终于明白。
清冷的声音从梁上飘下。
林渊抬头,看见白衣女子立在椽子间,裙角沾着星屑,正是前几世见过的轮回引渡者梦回。
她垂眸看他,眼神像看个终于肯听话的孩子:轮回不是救赎,是审判。
你每转一世,都是在为执念受刑。
林渊摸出怀里的茶盏碎片——那是第九世留下的,所以呢?
所以你该回去了。梦回抬手,指尖点在他眉心,去看你真正要面对的。
意识再次被拉扯时,林渊听见茶馆的说书声渐远,破庙的风铃声渐远,最后只剩下九狱塔的震颤。
等他再睁眼,已站在轮回狱核心。
这里和前八世不同。
九狱塔第七层的光彻底亮了,塔身流转着金红纹路,像被鲜血浸透的琉璃。
更让他震动的是,脚下的虚空里浮着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里都有个模糊的身影:执剑的将军、炼丹的道童、披甲的战士...他突然想起第六世在斩神碑前见过的刻痕,原来那些不是石头,是百位英灵的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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