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时，日头已过晌午。沈砚辞把夏晚星带回来的腊肉切成薄片，码在粗瓷盘里，油花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夏晚星蹲在灶门前添柴，火光映得她侧脸发亮，辫梢沾着的炭灰被她用手指一抹，反倒蹭了道黑印，像只偷喝了墨汁的小猫。
“爷爷，您尝尝这个！”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锡纸包，打开是几块深棕色的糕点，“这是南边的‘老婆饼’，甜而不腻，我特意买了两斤，说给您配茶喝。”
沈砚辞拿起一块，咬了口，酥皮簌簌落在衣襟上。“不如你做的桂花糕软和。”他慢悠悠地说，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去年你寄的饼干倒是够硬，能当镇纸用。”
夏晚星脸一红，往灶膛里塞了根干柴，火星“噼啪”溅出来：“那不是第一次烤吗……这次回来我给您做桂花糕，用新磨的糯米粉，保证比张婶做的还软！”
院门外传来囡囡的笑声，她举着串糖葫芦跑进来，山楂上的糖衣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夏姐姐，你看沈爷爷给我买的！”她举到夏晚星眼前，糖衣沾了点在她鼻尖上，“甜不甜？”
夏晚星舔了口，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甜！比南边的糖画还甜！”她从包里摸出个小铁盒，打开是支银闪闪的钢笔，笔尖果然是小兔子形状的，“给你的，以后写作业就用这个，别总用铅笔头，字都被你蹭花了。”
囡囡捧着钢笔，宝贝似的揣进怀里，又跑去看锅里炖的腊肉：“什么时候能吃饭呀？我闻着都流口水了。”
“快了。”沈砚辞掀开锅盖，蒸汽腾地冒出来，带着肉香和萝卜的清甜味，“等老李头把他那坛‘女儿红’拿来，咱们就开饭。”
正说着，老李头提着个陶坛走进来，脖子上还挂着串晒干的红辣椒。“刚从窖里刨出来的，埋了五年，就等晚星丫头回来开封。”他把坛子放在桌上，拍着夏晚星的肩膀，“去年你寄的那幅《篱菊图》，我给我那小孙子看了，他说也要学画画，将来给你当徒弟。”
夏晚星笑着应着，手里却没停，往灶里添了把柴。沈砚辞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忽然想起她十三岁那年，也是这样蹲在灶门前，学着炖鸡汤，结果把鸡毛都扔进了锅里，还嘴硬说“这样才够鲜”。那天的鸡汤虽然带着点怪味，他却喝了两大碗，说“比城里饭店的还香”。
“爷爷，您在想什么呢？”夏晚星回头，看见他望着自己出神，“是不是觉得我瘦了？南边的菜太淡，我总觉得没滋味。”
“是瘦了点。”沈砚辞走过去，替她拂掉肩头的炭灰，“晚上给你煮碗鸡蛋面，卧两个荷包蛋，补补。”
腊肉炖萝卜端上桌时，老李头已经把“女儿红”倒在了粗瓷碗里，酒液澄黄，带着股醇厚的香。囡囡捧着自己的小碗，里面是沈砚辞特意给她留的排骨汤，上面漂着层薄薄的油花。
“来，干杯！”老李头举起碗，“祝晚星丫头平平安安，来年多回家看看！”
三只碗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夏晚星喝了口酒，脸颊顿时泛起红晕，像抹了胭脂。“明年我争取多回来几趟，”她说着，往沈砚辞碗里夹了块肥肉，“您多吃点，补补身子。”
沈砚辞笑着接过来，又夹给了囡囡：“给她吃，小孩子长身体。”
饭桌上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从夏晚星在南边的见闻，说到村里的新鲜事。老李头说张屠户家的小子娶了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夏晚星说她在山里写生时，遇见只受伤的小狐狸，她给它包扎好，它竟跟着她走了三里地；囡囡则说学校里新来了个老师，教他们唱新歌，调子像山里的溪水一样好听。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桌上的陶坛上，酒液泛着细碎的光。沈砚辞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忽然觉得这寒冬腊月也没那么冷了——有暖炉里的炭火，有锅里炖的腊肉，有身边叽叽喳喳的笑语，还有这满桌的烟火气，像条温暖的毯子，把所有的冷清都裹了起来。
饭后，夏晚星帮着收拾碗筷，沈砚辞则坐在暖炉边，看着她和囡囡在厨房里打闹。囡囡拿着抹布，追着要擦夏晚星脸上的黑印，夏晚星笑着躲闪，手里的碗差点掉在地上。
“慢点，别摔了。”沈砚辞轻声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软软的。
老李头喝得有点醉了，靠在椅背上打盹，嘴角还挂着笑。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花白的胡子上，像撒了层金粉。
夏晚星端着碗热茶走过来，放在沈砚辞面前：“爷爷，喝点茶解解腻。”她挨着他坐下，从包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些晒干的野菊花，“这是我在山里采的，泡茶喝败火，您总爱咳嗽，记得每天泡一杯。”
沈砚辞拿起一朵干菊花，放在鼻尖闻了闻，清苦的香气里带着点阳光的味道。“好。”他轻声说，“等你走的时候，再给我装一包。”
夏晚星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笑了：“我不走那么快，还能陪您住五天呢。明天我给您做桂花糕，用咱家老桂树去年落下的花，保证比南边的甜。”
沈砚辞点点头，看着窗外的积雪在阳光下慢慢融化，屋檐上滴下的水珠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响，像在数着这难得的团圆时光。
他知道，相聚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但只要心里装着念想，那些温暖的瞬间就会像这暖炉里的炭火，一直燃在记忆里，在漫长的岁月里，慢慢散发着光和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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