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海萍踪(林曼丽篇·续)
鱼汤的热量沿着食道滑入胃里,驱散了部分深入骨髓的寒意。林曼丽小口啜饮着,滚烫的汤汁烫得舌头发麻,她却贪婪地感受着这份真实的痛楚——这证明她还活着。
小船在波涛中起伏,像一片倔强的叶子。船舱低矮逼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鱼腥、柴油和老曲身上那股混合着汗味与海风的气息。一盏被油烟熏得昏黄的煤油灯挂在舱壁,随着船身摇晃,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
老曲背对着她,坐在舱口,古铜色的脊梁在单薄的汗衫下显出硬朗的线条。他正就着微弱的天光,修补一张破旧的渔网,粗粝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动作带着一种与大海搏斗多年的、近乎本能的娴熟。他沉默得像块礁石。
“我们……要去哪里?”林书婉放下空碗,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丝力气。
老曲没回头,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避风头。”
避风头?这茫茫大海上,哪里是避风头的地方?林曼丽的心沉了沉。她看着老曲的背影,试图从他紧绷的肌肉线条和沉默的姿态里读出更多信息。这个男人救了她,但他的身份、动机,依旧笼罩在迷雾中。是“表叔”安排的人?还是另有所图?
“老曲大哥,”她斟酌着用词,“是‘渔夫’让你来的吗?”
老曲修补渔网的手顿了顿,侧过半边脸,昏暗中,他眼角深刻的皱纹像刀刻一般:“不该问的,别问。” 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林曼丽识趣地闭上了嘴。在情况未明前,沉默是金。她蜷缩在角落里,拉紧身上带着霉味的毛毯,开始检查自己的伤势。左肩的枪伤被重新包扎过,手法粗糙但有效,血止住了,但每一次呼吸仍牵扯着钝痛。全身骨头像散了架,寒冷和惊吓的后遗症让她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悄悄打量这个小船。典型的近海小渔船,不过七八米长,船舱里堆放着杂乱的渔具、绳索和几个装淡水的木桶。空气污浊,但比起日军货船那地狱般的货舱,已是天堂。
天色渐亮,海平面泛起鱼肚白。老曲站起身,走到船尾,开始摇橹。他的动作沉稳有力,肌肉贲张的手臂每一次拉动,都让小船破开波浪,向前驶去。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水汽灌进船舱,林曼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老曲回头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从角落一个木箱里翻出一件同样散发着鱼腥味的旧棉袄扔给她。“穿上,海上风硬。”
林曼丽道了谢,裹上棉袄。衣服很大,几乎将她整个人包住,但确实暖和了许多。她靠在舱壁,望着窗外无垠的蓝色。大海在晨光中展现出它壮阔而残酷的一面,波涛汹涌,看不到边际。一种与世隔绝的茫然和脆弱感攫住了她。她现在完全依赖于这个沉默寡言、身份不明的渔夫。
“喝水。”老曲递过来一个粗陶水壶。
林曼丽接过,喝了几口。水有股淡淡的铁锈味,但很解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老曲大哥,我们……要在海上漂多久?”
“看天气,看运气。”老曲言简意赅,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海面,“鬼子巡逻艇常在这片转悠。”
一句话,让林曼丽的心又提了起来。她不再多问,只是默默观察。老曲的航海经验极其丰富,他能通过云层、风向和海浪的变化判断天气,能凭借太阳和零星岛屿的轮廓确定方位。他几乎不说话,但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高效,像一台为大海而生的精密机器。
白天在枯燥的航行中度过。老曲偶尔会撒网,捞上些小鱼,就地宰杀,扔进一个小铁锅,加点盐和水,在船尾的小泥炉上煮成一锅腥气扑鼻的鱼汤,这就是他们一天的口粮。林曼丽强迫自己吃下去,她知道必须保持体力。
傍晚时分,天色骤变。乌云从海平线滚滚而来,风力加大,海浪开始变得狂暴,小船颠簸得厉害。豆大的雨点砸在船篷上,噼啪作响。
“抓紧!”老曲低吼一声,脸色凝重。他奋力摇橹,试图将船驶向远处一个模糊的黑点——那应该是一个小岛。
风浪越来越大,小船像醉汉一样在波峰浪谷间剧烈摇晃,随时可能倾覆。海水不断灌进船舱,林曼丽死死抓住一根缆绳,才没被甩出去。她看着老曲在船尾与风浪搏斗的背影,那个沉默的男人此刻像一尊与海神角力的雕塑,浑身湿透,肌肉紧绷,每一次与海浪的对抗都充满力量感。
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搏斗,小船终于有惊无险地靠上了一座荒岛的背风处。这是一个很小的岛屿,怪石嶙峋,植被稀疏。
老曲将船缆系在一块礁石上,率先跳下船,然后转身,向林曼丽伸出手。他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纸,却异常有力,几乎是将她半抱半扶地弄下了船。
岛上风雨依旧。老曲找了一个勉强能避风的岩石凹陷处,生起一小堆篝火。湿柴冒着浓烟,火苗微弱,但总算带来一丝暖意。两人蜷缩在火堆旁,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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