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归海(撤离上海篇)
民国三十二年,六月末,夜。上海近郊,青浦县境,水网密布的芦苇荡。
疾风骤雨抽打着无边无际的芦苇,发出哗啦啦的喧嚣,掩盖了一切声响。一条乌篷船像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一处被茂密苇丛遮蔽的河汊。船头挂着一盏昏黄的防风马灯,在风雨中摇曳,光线微弱。
船舱低矮,弥漫着水汽、鱼腥和浓烈的草药味。秦书婉裹着一件半旧的蓑衣,靠坐在舱壁,脸色苍白如纸,右腿伸直,裤管卷起,露出重新包扎过、但依旧肿胀发亮的伤处。剧烈的奔跑和冰冷的雨水让伤口疼痛加剧,她紧咬着牙关,额角冷汗涔涔。
她的对面,坐着那个在圣尼古拉教堂救她出来的黑衣人。他已经摘下了湿透的面罩,露出一张约莫三十五六岁、线条硬朗、略带风霜的脸。雨水顺着他短硬的头发流下,滴进领口。他正就着马灯的光,用一把小刀仔细削着一根树枝,动作沉稳,眼神锐利如鹰。他叫“老铁”,是江南游击队在这一带的交通站负责人,沉默寡言,却给人一种磐石般的可靠感。
“喝口酒,驱驱寒,也压压痛。”老铁削好树枝,递给秦书婉一个军用水壶,里面是辛辣的烧刀子。
秦书婉没有推辞,接过来灌了一大口,火辣辣的液体从喉咙烧到胃里,带来一丝虚弱的暖意,也暂时压下了腿上的剧痛。“谢谢。”她声音沙哑。
老铁摆摆手,目光扫过她空洞的左眼窝和狼狈的样子,眉头微蹙:“冯·海因里希那个老狐狸,没少折腾你。” 不是疑问,是陈述。
秦书婉苦笑一下,没有回答,转而问道:“教堂里后来怎么样了?那个德国牧师……”
“我们的人放了一把小火,制造了点混乱,趁乱撤了。”老铁语气平淡,“冯·海因里希没死,受了点惊吓。不过他私自囚禁、进行非人道人体实验的事情,已经通过特殊渠道插到瑞士领事馆和几家外国报纸那里了,够他喝一壶的。短时间内,他应该没精力找我们麻烦。”
秦书婉心中稍安,又想起那个神秘的护工:“那个护工……”
“我们的人撤离前,把他打晕放在地窖了,死不了。”老铁顿了顿,看了秦书婉一眼,“你运气不错,那个护工是盐城人,家里老母病重,急需用钱,才被冯·海因里希用高价和教会身份唬住,干了这脏活。你那天用方言套话,触动了他。不然,我们没那么容易摸清地下室的构造和守卫规律。”
原来如此。秦书婉暗叹一声,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各有各的不得已。
“接下来什么安排?”她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上海已成龙潭虎穴,她必须尽快离开。
“你的情况,‘老家’已经知道了。”老铁压低声音,“命令很明确:立即撤离上海,返回江北根据地,彻底治伤。你的腿和眼睛,不能再拖了。”
秦书婉心中一紧。撤离是必然的,但林曼丽和何彩珠她们还生死未卜,那个装着“蝶印”和“秘钥”的紫檀木匣子也不知所踪,还有那个救她的黑衣人……她心中充满未解的谜团和放不下的牵挂。
“曼丽和彩珠她们……”她急切地问。
“林曼丽同志安全。”老铁给了她一颗定心丸,“‘百草堂’出事后,她按预案转移到了更隐蔽的点,受了点惊吓,但无大碍。何彩珠同志在汇丰银行那次外围策应时受了轻伤,也已妥善安置。她们会分批撤离,走不同的路线,你们暂时不能见面。”
秦书婉长长舒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那……教堂里救我的人……”她犹豫着问。
老铁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该问的别问。那是条‘暗线’,身份绝密,以后或许有机会知道,但现在,忘了最好。”
秦书婉识趣地不再追问。地下工作的纪律她懂。但那个黑衣人眼神中的熟悉感,却像根刺,扎在她心里。
“这个,物归原主。”老铁从怀里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物件,递给秦书婉。
秦书婉接过,入手沉甸甸的,打开油布,正是那个紫檀木匣子!她心跳骤然加速,急忙打开匣盖——黑色的蝴蝶印章和那卷微型胶卷,安然无恙地躺在丝绒衬垫上!
“它……怎么会在你这里?”秦书婉又惊又喜。
“教堂救你出来之后,接头人让我转交的。”老铁言简意赅,“他说,‘物归原主,妥善保管,慎用。’”
秦书婉紧紧攥着匣子,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了一些。东西还在,希望就还在。
“路线已经安排好了。”老铁开始交代具体计划,“今晚我们就乘船穿过淀山湖,进入江苏地界。那边有我们的人接应。然后走水路穿插,避开日军主要据点,大概需要七八天时间,才能到达苏北根据地。路上可能会遇到盘查,但这条线我们走了很多次,相对安全。你的身份是逃难回老家的苏州绣娘,腿伤是路上被溃兵打的。记住,少说话,一切听我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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