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蛟入海(重返上海篇)
民国三十二年,腊月初十,凌晨。长江口,薄雾弥漫,寒彻肌骨。
一条吃水很深的运煤船,像一头疲惫的巨兽,在墨绿色的江水中缓缓蠕动,烟囱冒着浓黑的烟,拉响沉闷的汽笛,驶向吴淞口方向。船身锈迹斑斑,甲板上堆满乌黑的煤块,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煤烟和江水腥咸的气味。
底舱一个堆放杂物的狭小隔间里,空气污浊不堪。秦书婉背靠着冰冷的舱壁,坐在一个破麻袋上,闭目养神。她穿着一身打满补丁、沾满煤灰的粗布男装,头发剪短塞进破毡帽里,脸上刻意抹了煤灰,左眼的黑布罩也换成了更不起眼的深灰色。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常年在水上讨生活、饱经风霜的苦力。
她的右腿伸直,裤管下,原本狰狞的伤疤被药物染成了接近肤色的暗褐,不仔细看几乎与周围皮肤无异。更重要的是,那条腿此刻充满了力量。她轻轻活动了一下脚踝,感受着肌肉牵拉时扎实的弹性和关节顺畅的转动,心中一片沉静。小满的金针和药酒,不仅驱散了绵软无力,更仿佛重塑了这条腿的“筋骨”,让她重新找回了对身体的完全掌控。这不再是需要小心翼翼呵护的伤腿,而是一具可以发力、可以奔跑、可以战斗的武器。
身旁,同样做了男装打扮的林曼丽和何彩珠,靠在一起假寐。林曼丽怀里紧抱着一个装着简易手术器械和急救药品的藤条箱,何彩珠则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拆解开的狙击步枪)枕在脑后。三人都是一脸疲惫,但眼神深处都闪烁着警惕和决然的光。
船身轻轻一震,速度慢了下来。外面传来水手杂乱的脚步声和用日语、上海话混杂的吆喝声。吴淞口到了,日军的水上检查站。
隔间的门被拉开一条缝,一股冷风灌入。扮作船老大的交通员老赵探进头,压低声音:“准备一下,要过卡子了。都机灵点,千万别出声。”
秦书婉睁开独眼,点了点头。她深吸一口气,将周身气息收敛到最低,仿佛与身下的煤堆融为一体。林曼丽和何彩珠也立刻调整呼吸,眼神变得空洞麻木,如同真正的、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底层劳工。
沉重的脚步声和日语呵斥声由远及近。几个端着三八式步枪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和穿着黑色制服的伪水警跳上甲板,开始例行检查。手电筒的光柱在煤堆和船员脸上扫来扫去。
隔间的门被猛地拉开,刺眼的手电光直射进来。一个日军曹长捂着鼻子,嫌恶地扫了一眼舱内肮脏的环境和三个蜷缩在角落的“苦力”,用生硬的中文吼道:“起来!证件!”
老赵赶紧赔着笑脸递上准备好的船员证和货单。日军曹长粗略翻看了一下,又用手电筒在秦书婉三人脸上照了照。秦书婉垂下头,故意发出几声压抑的咳嗽,身体微微颤抖,一副病弱胆怯的模样。林曼丽和何彩珠也缩着脖子,不敢抬头。
“晦气!”日军曹长骂了一句,似乎不愿在这肮脏的底舱多待,挥了挥手,“滚吧!” 说完,带着人去了下一处检查。
隔间门重新关上。秦书婉缓缓抬起头,独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第一关,过了。
运煤船缓缓驶入黄浦江,两岸的景物逐渐熟悉起来。外滩那些巍峨的西洋建筑在冬日的薄雾中若隐若现,海关大楼的钟声隐约可闻。但此刻的上海,早已不是昔日的“东方巴黎”,江面上日军炮艇游弋,码头岗哨林立,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紧张和压抑。
船没有靠泊外滩的公共码头,而是沿着苏州河继续向上游驶去,最终停靠在闸北区一个偏僻的、堆满木材和废铁的小码头。这里鱼龙混杂,监管相对松懈。
傍晚时分,天色昏暗。码头上工人开始卸货,一片混乱。秦书婉三人混在搬运工人中,低着头,扛着简单的行李,跟着老赵,悄无声息地上了岸,迅速消失在迷宫般的棚户区巷道里。
一小时后,法租界边缘,一栋位于弄堂最深处的、墙皮剥落的老式石库门房子阁楼。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盏蒙着黑布的小台灯发出微弱的光。一个穿着长衫、戴着圆框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上海地下党负责人“老师”)正等在那里。看到秦书婉三人安全抵达,他松了口气,上前紧紧握住秦书婉的手:“书婉同志,一路辛苦!看到你恢复得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老师,情况怎么样?”秦书婉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老师”神色凝重地铺开一张手绘的吴淞口码头区详图:“‘蓬莱丸’已经靠泊在三号码头,戒备极其森严。船上至少有一个小队的日本海军陆战队驻守,码头周围明哨暗堡林立,还有76号的便衣混在苦力中监视。小野寺博士和菌株样本预计在船上过夜,明晚子时准时启航。”
他指着地图上一个点:“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明天晚上十点左右,会有一辆运送补给和淡水的卡车进入码头,这是我们的人设法安排的。你们三人混进卡车,潜入码头。‘蓬莱丸’的轮机舱有一个检修通道,相对隐蔽,可以从那里潜入船舱。具体位置和接应方式,卡车司机会告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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