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地缸那句“师爷的事还没来得及办”和算盘张紧跟着的催促“二当家肯定到了”,像两根冰刺,扎得尚和平后脖颈子发凉。他脸上还挂着送客的笑,心里却已翻江倒海。
“二位当家的慢走!路上当心,开春了,野牲口都饿了一冬天,凶得很!”程万山站在院门口,拱着手,声音洪亮,依旧是那副热情掌柜的模样,仿佛刚才堂屋里的机锋暗斗从未发生。
算盘张在马上欠了欠身,皮笑肉不笑:“九爷留步,和尚兄弟,回见!” 说罢,一勒缰绳,等着脚步略显虚浮的拍地缸上了马,带着七八个喽啰,踢踢踏踏,朝着任家油坊的方向去了。
直到那一行人马一路向东转过山脚,再也看不见,程万山脸上强撑的笑容才瞬间垮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深深的忧虑。
他猛地转身,与尚和平几乎同时开口,声音都压得极低:“花蝴蝶也在任家油坊?”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师爷和二当家在任家油坊聚首,绝不仅仅是“歇一脚”那么简单!联想到他们之前对王家姑娘的“执着”,目标极有可能就是王喜芝!
“他们现在可能还不知道五姑娘不在王家,”程万山声音干涩,“可只要一去,我那两个小舅子……怕是瞒不住?”
王大富和王二贵都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面对凶神恶煞的土匪,尤其是精明的算盘张和那个据说脾气更阴戾狠绝的二当家,怕是三两句就能被套出实话。
一旦他们知道五姑娘也被接来了程记大车店,那下一步,这伙土匪的注意力,就会像闻到腥味的饿狼,死死盯住和尚窝堡,程记大车店恐怕就要身陷囹圄了!
“九爷放心,临走的时候我交代大富和二贵了,告诉他们万一土匪上门儿,就说五姑娘被接去奉天府看病了。眼下滚地雷有求于咱,估计也不会打上门来抢人。”尚和平的分析让程万山心里踏实了不少。
“我估计他们可能是为了东沟坟圈子的事儿。”尚和平眉头拧成了疙瘩。
“那几个放印子钱的死得蹊跷,之前一股风闹得凶,滚地雷顾不上细查,现在刘家沟镇的黄雀也当成功了,年也过了,一股风残了,他们肯定要腾出手来查个水落石出。”
程万山瞬间领会——赌坊被烧,土匪惨死——这事儿,恐怕也牵扯到王家,毕竟马三和牛二逼债最狠的就是王老抠家。
程万山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他烦躁地搓了搓脸:“先进屋说。”
带着程守业和程守家回到堂屋,王喜莲和伙计们已经开始收拾碗筷,但气氛依旧凝重。
王喜兰带着程家两个姑娘从西屋出来,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惶恐。
“爹,娘,他们……他们去任家油坊干啥?”程守家年纪虽小,还是很有精神头的。
程万山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安抚道:“没事,就是路过歇歇脚。土匪也是人,也得找地方睡觉不是?” 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尚和平则更直接一些,他对王喜兰说:“六姑娘,你也别太担心。任家油坊屯子不小,他们未必就直接去你家。就算去了,大富哥和二贵哥也会咬定五姑娘去奉天府了,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没辙。”
王喜兰用力点了点头,她深知,一旦承认五姐在程记大车店,不仅程家会面临灭顶之灾,她们姐妹也绝无幸理。
那所谓的“奉天巡防营王队长”的护身符,在土匪确认她们毫无价值(无法真正联系上王队长推动招安)后,很可能会瞬间失效。
“当家的,那……那喜芝和喜兰,还得在这儿躲到啥时候是个头啊?”王喜莲忧心忡忡地问。
老让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藏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也不是长久之计,何况现在土匪似乎盯得更紧了。
程万山叹了口气,没说话。
他也不知道。
这乱世,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越挣扎,缠得越紧。
“先把五姑娘接出来吧,她还一直没吃饭吧?”尚和平忍不住提醒。
“我去,我去。”程英自告奋勇奔出门去。
一直没吭声的程守业,忽然低沉决绝地开口:“爹,咱……咱也得有点准备吧?不能老是等着土匪上门,咱就只能说好话、赔笑脸,像上次对付一股风一样,该干咱得干啊?”
半大小子的话,像一块石头投进了沉寂的水潭。伙计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看了过来。是啊,光是躲和应付,太被动了。
刘家沟镇劫法场之后,这世道明显更乱了,今天来的是还算“讲规矩”的滚地雷,万一明天来的是“一股风”残部或者不讲规矩的“滚地雷”呢?
尚和平眼中精光一闪,看向程万山:“九爷,守业这话在理。咱们大车店,南来北往,树大招风。光靠哄拖周旋,真遇上硬茬子,不够看。”
程万山沉吟着。他原本想自己开的是大车店,不是镖局,养太多会功夫、会使枪的伙计,容易惹人注目。但眼下这情形,自保的能力确实必须提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