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荒祠上空,那道撕裂天幕的金色裂痕虽已弥合,但浩荡的金霞却凝而不散,如同一匹华丽的锦缎,覆盖了整个广信府的天空。
那一夜,广信府万家灯火莫名摇曳,灶神离龛,婴儿啼哭不止。
清晨,街头巷尾已流传开一则奇谈:
“昨夜子时,有人听见地下传来战鼓声,整整九千下。”
沈观灯独自立于高台之上,三日未眠,魂体却前所未有的凝实。
她指尖轻抚那卷已回归祭台的《民撰神榜》,卷面冰凉如深秋寒铁,指腹摩挲间,竟泛起细微的静电麻意,仿佛触碰的是沉睡万年的雷云。
鼻尖萦绕着纸页陈腐的墨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三日前焚天煮海般的热力残余,如今化作幽微的焦灼气息,缠绕在卷轴边缘。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至极的刺痛猛然贯穿她的魂核,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了脑髓!
眼前金霞扭曲,化作一片漫天风雪。
凛冽寒风割面如刀,耳中灌满呼啸雪暴的呜咽,脚下冻土坚硬如铁,每一步都似踏在碎骨之上。
风雪中,一座孤峙的断桥横亘于黑水峡之上,桥的这边,是仓皇逃窜的妇孺,凄厉哭喊被狂风撕成碎片;桥的那头,是如潮水般涌来的敌骑,铁蹄踏地之声闷重如雷,震得人心肝发颤。
尸山血海之中,一面残破的玄黑军旗在风雪里猎猎不倒,旗下一名独臂将军,以断刀支撑着身体,对着身后仅存的数十名残兵嘶声力竭地咆哮:“退!护百姓走!”
那声音沙哑如磨石,却穿透风雪,直贯耳膜,烫得她灵魂一颤。
箭矢破空,贯穿了他的咽喉。
他没有倒下,只是用最后的气力,将那面旗帜更深地插进了脚下的冻土——掌心皮肉撕裂的剧痛、铁锈混着鲜血的腥咸、冻土咬住旗杆的滞涩感……全都顺着某种无形的通道,涌入她的感官。
画面戛然而止,沈观灯踉跄一步,单手死死撑住身后的石柱,魂体竟渗出涔涔冷汗,冷汗滑过脊背,带来蛇行般的寒意。
那不是她的记忆,绝不是!
她的人生轨迹清晰明确,从孤儿院到华尔街,从公关新人到业界女王,没有一帧画面与金戈铁马有关。
可那种被利箭穿喉的窒息感,那种眼看袍泽倒下、百姓仍在身后的绝望与决绝,却真实得如同刻入骨髓。
她强忍着魂魄撕裂般的痛楚,翻开幽冥司内部记录功德、以备查验的《百神录》,目光在那一页页新添的名字上飞速扫过。
终于,她的视线定格在一个刚刚录入的名字上:“裴照野,边陲副将,庚戌年拒敌于黑水峡,率八百死士断后,全军覆没,无碑无祀。”
是他。
沈观灯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死的时候,有人记得你吗?”
——可那一声“退!护百姓走!”,至今还在她颅骨内轰鸣。
那不是历史,是烙印。
若连这点回响都不回应,她活着,又有何不同?
话音刚落,她袖中那截作为信物的文心炭笔,竟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嗡嗡”作响,仿佛不是一块死物,而是一个被封印了千军万马的囚笼。
笔身滚烫如烧红的铁条,灼得她手腕生疼;笔尖之上,隐隐传来金戈交击的铿锵与沉闷的踏地之声,那节奏竟与她心跳渐渐同步,每一次搏动都像有千军列阵,踏破黄沙而来。
子夜,幽冥司账房。
灯火幽微,青蚨娘一袭绿袍,坐在堆积如山的账簿前,往日里一丝不苟的妆容此刻也掩不住眼底浓重的血丝。
她指尖如蝶,飞快地划过一页页记录香火流向的“代祀名录”,每一笔进出都精确到毫厘,玉算盘珠子碰撞之声清脆如冰粒坠盘。
当她的指尖停在“裴照野”三个字上时,那行云流水的动作猛然一滞。
“庚戌年……黑水峡……”她喃喃自语,指尖触碰到账页的瞬间,一股阴寒顺着经络直冲心口,仿佛摸到了刚埋下的尸骨。
“啪!”她猛地合拢账本,身侧的玉算盘随之发出一声脆响,珠落玉盘,声声冰冷。
“又来一个不该活的。”
她从袖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早已褪色的黄铜兵符,符身布满划痕,其上寄托的一缕魂火已如风中残烛,只剩微光摇曳。
那是她昔日共守孤城的旧友遗物,同样是战死沙场、史籍无名的兵卒。
她不能让他散了。
青蚨娘咬紧牙关,指尖掐诀,一缕幽绿色的鬼力悄然探向账簿。
她要暗改“香火流向”,将本应注入裴照野名下的那份磅礴民念,偷偷截留三成,转渡到这枚兵符之上,为旧友延缓魂飞魄散的厄运。
然而,她的符光刚一触及账簿,异变陡生!
“裴照野”那三个字所在的账页边缘,竟缓缓渗出细密的血珠,腥气扑鼻,如同刚割开的喉管。
血珠汇聚,在空白处扭曲着浮现出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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