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银丝所织之网,并非囚笼,倒像是一面等待映照众生记忆的镜,在幽暗的内室中,无声地宣告着一场风暴的临近。
织忆蛛彻夜不休,连吐三日银丝。
第一夜,蛛网初具雏形,如一轮残月悬于梁上,网格间流动着不安的微光——那光像是在呼吸,时明时灭,仿佛有无数低语正从丝线深处渗出,缠绕耳畔。
第二夜,网已覆盖整个内室穹顶,细密的银丝交错,宛如一片倒悬的星空,每一颗星点都映着一丝来自凡间的念力波动;指尖轻触空气,竟觉微麻,似有电流自皮肤掠过,那是信仰之力在虚空中震颤的余波。
到了第三夜,一张笼罩着整个铭世堂,在月光下闪烁着不祥银光的巨网已然悄然织成。
夜风拂过,银丝轻鸣,发出极细微的“铮——”声,如同琴弦被无形之手拨动,听来既清冷又诡谲。
织忆蛛蜷缩在沈观灯脑后,传递来一道急切的意念:“天眼……将落!”
沈观灯霍然睁眼,眸中一片清明。
她瞳孔微缩,心跳几乎停滞了一瞬。
上一次见到照伪镜,是在三百年前,那位试图自封河伯的老槐树精,连同满村供奉它的村民,都在镜光下化作飞灰——焦臭的气息、魂体崩解时的尖啸、大地干裂的声音,至今仍烙印在她的识海深处。
但这一次不一样。
她指尖轻抚过袖中那枚残破的换命契碎片,触感粗糙而温热,仿佛还残留着前世燃烧的余烬。
“他们要查‘非法聚信’?”沈观灯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笑意,“好,我给他们看一千个‘非法’。”
青蚨娘,夜嚣子。
声音冰冷,却不见半分慌乱。
两道身影瞬间出现在她面前。
青蚨娘面色凝重,而夜嚣子,自黑水镇归来后,周身气势已然不同,那张丑陋的鬼面下,是一双沉稳而坚定的眼——他站定时,脚下的青石竟微微凹陷,寒气自其足底蔓延,霜花悄生,那是压抑已久的怨力与信念交织而成的领域外溢。
她看向青蚨娘:“立刻伪造三百份‘虚假归形者’的名单和事迹卷宗,越离奇越好,越像真的越好。散布出去,让三界黑市、山野精怪都知道,铭世堂正在大批量‘造神’。”
青蚨娘心头一跳,这是要把火往自己身上引?
但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声:“是!”
沈观灯又转向夜嚣子:“你,联络所有曾受铭世堂恩惠、如今散落在各地的孤魂野鬼。告诉他们,天庭要来收缴他们的‘存在’。统一口径——我们不要你封神,我们要自己活。”
夜嚣子重重点头,那张狰狞的脸上,竟有一丝被点燃的狂热:“堂主放心,他们……早就想喊出这句话了。”他的声音落下时,喉间滚过一声闷响,像是某种古老咒誓在血脉中苏醒。
一场由铭世堂暗中策划的“全民自立运动”,如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天庭监察的死角下,悄然铺开。
三日后,天降金光,九重符诏自云端垂落,如天梯铺展。
铭世堂上空,天威赫赫,压得周遭百里鬼气消散,万物噤声——连风都凝滞了,树叶不再摇曳,虫鸣尽数断绝,唯余一种高频嗡鸣,是空间本身在神力压迫下的呻吟。
为首的清祀使身披金甲,面容倨傲,手中托着一面古朴的铜镜,镜面幽深,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当他踏步前行时,地面浮现出一圈圈金色涟漪,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之上,令人胸口发闷,呼吸艰难。
“尔等私设神堂,僭越天规,私授神名,蛊惑民心,罪在灭祀!”使者的声音淬了冰,响彻云霄,“主事者,滚出来受死!”
话音未落,沈观灯已一步踏出,立于铭世堂高台之上。
她一袭素衣,魂体凝实,面对滔天神威,竟如一杆标枪,笔直地刺向苍穹。
风终于动了——不是自然之风,而是她踏出那一刻激起的灵压震荡,吹动长发猎猎,衣袂翻飞间,竟带起一阵淡淡的檀香气息,那是她体内香火之力自发护主的征兆。
“敢问上使,”她坦然迎上对方的目光,“何为祀?”
清祀使冷笑:“天庭敕封,万民供奉,方为正祀!尔等乡野淫祀,不过窃取念力之蟊贼!”
“错了。”沈观灯缓缓摇头,“人心所向,即是祀。你那面镜子,照得破虚假,可照得破千万人发自内心的传颂与感念吗?”
“一派胡言!”
清祀使怒喝一声,举起照伪镜,对准了铭世堂。
就在此时,沈观灯猛地一挥手。
“咚——咚——咚——”
三百面巨大的铜鼓,不知何时已列于铭世堂四周,此刻被早已等候多时的鬼卒们齐齐擂响!
鼓声如雷,震彻天地!
每一次击打,鼓皮剧烈震颤,空气中泛起肉眼可见的波纹,连远处山壁上的积雪都被震落,轰然滚下山坡。
每一面铜鼓上,都用朱砂刻着一个“野祀者”的姓名与事迹——那朱砂尚未干透,隐隐散发出血腥与烈酒混合的气味,那是以魂血调墨书写的誓约之痕。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