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非白昼降临,而是无数盏惨白的纸灯在地面汇聚成了倒流的星河。
九霄之上,星枢台。
负责监察地脉的天轨监猛地从观测镜前弹起,瞳孔剧震。
镜中原本应当死寂一片的三十六州版图,此刻竟被密密麻麻的微弱光点灼得发烫。
那些光点并不明亮,甚至摇摇欲坠,却像是有某种顽强的生命力,沿着地脉蜿蜒而下,汇成一股细若游丝却连绵不绝的暗流,直冲忘川。
“怎么回事?绝香令已下,凡间何来念力波动?”天轨监手指颤抖地拨动算筹,试图重启雷劫推演,却惊恐地发现那代表天规的星盘齿轮竟被卡死。
在那浩瀚繁复的星辰轨迹中央,赫然只有三个字在燃烧——幽冥司。
这三个字并非墨写,而是由千万人的执念灼刻而成,任凭星盘如何运转,竟如附骨之疽,三日不散。
“疯了……这群凡人不要命了吗?”天轨监嘶吼着就要拉响警钟,却未曾察觉,就在他身后的记量司深处,一盏本该熄灭的油灯正幽幽亮起。
待脚步声远去,一面本该空白的青铜镜面悄然泛起涟漪。
镜中倒影并非天轨监,而是青蚨娘枯瘦的手指正缓缓抽出一支褪色的朱砂笔——那是三百年前,她作为“最后一位自愿注销神籍的记名官”时,偷偷封存在镜心的遗物。
“你们删得掉名字,可删不掉念想。”她低声说着,笔尖轻点镜面,一道细如发丝的墨线蜿蜒而出,直通地下三百丈的废弃虫窖。
字蛹儿,在那里等了她整整三个朝代。
青蚨娘屏住呼吸,藏身于堆积如山的卷宗阴影中。
她指尖捏着那只通体雪白的字蛹儿,看着它腹部因吸饱了墨汁而变得透明。
她不敢用天庭的朱笔,只敢借这虫儿的口器,将三百二十七场“记名灯会”上凡人低语的供词,悄无声息地转化成一股无形无色的“隐信流”。
这不是供奉神明的香火,没有祈求发财平安的贪婪,只有单纯的——“我记得你”。
“去吧。”青蚨娘指尖轻弹。
隐信流绕过了天庭那森严的监测节点,如一场无声的春雨,精准地注入了下界那十七位身躯残破的“归形者”体内。
忘川河畔,寒风如刀,割过裸露的魂体,发出细微的呜咽声,仿佛整条河道都在低吟。
沈观灯站在桥头,她的魂体已稀薄得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散,唯有眉心那枚《英灵录》001号印记还在散发着微光,像夜雾里将熄未熄的一粒萤火。
脚下石板沁出阴寒湿气,顺着脚踝攀爬,但她已感觉不到冷——那是一种近乎剥离五感的虚无,唯有意识还钉在这方天地之间。
空气中有淡淡的纸灰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像是谁在远处点燃了一支旧时的蜡烛。
“老板,真的要烧?”夜嚣子捧着厚厚一叠卷宗,那双看惯了生死的鬼眼此刻竟有些泛红。
那是幽冥司成立以来所有的契约。
每一张纸上,都按着一只鬼怪颤抖的手印,锁着它们的命魂,也锁着它们身为“艺人”的归属。
纸张边缘微微卷曲,触手粗糙而脆硬,仿佛轻轻一折便会碎成尘埃。
“烧。”沈观灯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
她抬手,并没有动用法力,只是将那叠象征着绝对掌控权的契约,轻轻推进了忘川引火阵中。
火焰腾起,却不是凡火的橘红,而是幽蓝的冷焰,无声舔舐,如同深海中的磷光生物缓缓苏醒。
火舌舔舐纸张的瞬间,没有焦糊味,反而爆发出无数嘈杂却鲜活的低语,像是千百个声音从灰烬中挣脱:
“我愿留名!”
“我不肯做孤魂野鬼!”
“只要有一个人还念着我,我就还在!”
她指尖轻轻抚过织忆蛛的背壳,低语:“最后一份存货,拜托了。”
蛛足微颤,口器深处闪过一抹橙光——那是她昨夜悄悄存入的、关于蛋糕蜡烛的记忆。
她说不清为什么留它,或许只是舍不得那声“许愿后的吹气”。
随着契约化为灰烬,那些被束缚的魂火骤然获得自由。
它们没有四散逃逸,而是化作千万缕金色的游丝,逆风而上,在幽冥司的上空交织、盘旋,最终编织成一张覆盖了南疆北塞的巨大光网。
那是“共忆之网”。
光丝缠绕时发出极细微的嗡鸣,像是古琴余音未散,又似万民齐诵的经文在虚空共振。
每一缕光芒掠过之处,大地深处传来回应般的震颤,三百村落的纸灯同时摇曳,光影倒映在忘川水面,宛如星河倒悬。
这一刻,沈观灯不再是手握生杀大权的老板。
她亲手斩断了自己与这些鬼怪的商业从属,将它们从“私产”变成了“公器”。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谢无歧去而复返,他脚下的监察令还残留着刚才那一战的血腥气,鞋底沾着未干的“此司为民所立”六个血字,每一步落下,都留下淡红的印痕,像是一行不肯闭合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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