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晏十二年的深秋,醉仙楼后园的菊展成了永熙城一景。
徐嬷嬷不惜重金,搜罗了各地名菊,粉靥金钩、绿牡丹、十丈垂帘……争奇斗艳,引得城中文人墨客、富商巨贾纷纷前来赏玩。
这日,园内更是人流如织,笑语喧阗。
江浸月陪着一位从江南来的丝绸巨贾——王百川王员外,在园中缓缓踱步。
王员外年约五旬,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穿着团花锦缎袍子,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言谈间带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与豪爽。
他此番北上,除了生意,便是慕名前来一睹“倾城”芳容。
“倾城姑娘,你看这盆‘凤凰振羽’,花色金黄,花瓣如丝,当真是富贵逼人,恰似姑娘你啊!”
王员外指着一盆开得正盛的金菊,笑着奉承道。
江浸月今日穿着一身月白底绣浅粉菊纹的衣裙,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发间只簪了一朵新鲜的白色小菊,清雅脱俗。
她闻言微微一笑,声音柔和:“王员外过誉了。菊花之美,在于其傲霜之姿,内在风骨。这‘凤凰振羽’虽色泽明丽,在倾城看来,却不及那角落里的‘绿水秋波’,颜色清透,姿态娴静,别有一番韵味。”
她说着,引着王员外走向一盆花瓣呈淡绿白色、清雅异常的菊花。
王员外顺着她所指看去,果然觉得那“绿水秋波”在满园繁华中显得格外清新脱俗,连连点头:“姑娘好眼光!此花确是清丽可人。”
两人正驻足品评,不远处,柳如梦带着丫鬟春杏,也正陪着两位相熟的文人赏菊。
她今日穿着一身水蓝色长裙,依旧是那副清冷孤高的模样,手持一柄泥金芍药团扇,远远看到江浸月与那满身铜臭气的商贾言笑晏晏,眼中便闪过一丝不屑。
见他们停在那盆“绿水秋波”前,柳如梦眸光一闪,计上心头。
她与那两位文人低语两句,便摇着团扇,袅袅婷婷地走了过去。
“哟,我当是谁在此品评名菊,原来是倾城妹妹和王员外。”
柳如梦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几位驻足赏花的客人听见。
她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目光却如同带着细小的冰棱,扫过江浸月,最后落在那盆“绿水秋波”上。
“王员外安好。”
她先是对王百川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随即又将目光转向那盆菊花,用团扇虚指,语气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感慨与惋惜:“这‘绿水秋波’嘛……颜色确是清透,姿态也算婀娜,名字也起得风雅。只是……”
她顿了顿,成功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包括王员外也好奇地看向她。
柳如梦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清晰地说道:“只是,它生长于这精心布置的富贵温床,由花匠日日用上好的泉水、花肥精心伺候着,少了风雨历练,难免……就失了那份野趣,缺了些许……嗯,风骨。”
“终究是比不上那深谷幽兰,餐风饮露,自在清华,那才是真正的空谷绝响,遗世独立。”
她这番话,看似在评花,实则字字句句都意有所指。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她是在讽刺江浸月如同这温室里的菊花,依靠着醉仙楼的富贵温床才得以绽放,缺乏真正的底蕴与清高气质,暗指她不过是包装精美的玩物。
而她自己,则自比空谷幽兰,标榜着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风骨”。
周围的空气瞬间安静了几分。几位旁观的客人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有的露出玩味的笑容,有的则暗暗为江浸月捏把汗。
王员外虽是商人,但也听得懂这弦外之音,脸上不免露出一丝尴尬。
端着茶点经过此处的几个小丫鬟也放慢了脚步,偷偷竖起了耳朵。
“快看,柳姑娘又找倾城姑娘的茬了!”
“这话说的……可真够刻薄的……”
“不知道倾城姑娘会怎么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江浸月身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夹枪带棒的讽刺,江浸月脸上的笑容却未曾消减分毫。
她甚至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微微俯身,伸出纤纤玉指,极其轻柔地拂过那“绿水秋波”最外层一片娇嫩的花瓣,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花的清梦。
然后,她才缓缓直起身,抬起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平静地看向柳如梦,唇边噙着一抹淡然却极具力量的微笑。
“姐姐此言,恕妹妹不敢苟同。”
她的声音依旧清越悦耳,不高亢,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花木本无贵贱之分,境遇亦无绝对之高下。”
她目光扫过满园秋菊,又落回那盆“绿水秋波”,语气从容不迫,
“空谷幽兰,生于寂寥,得其清寂之美,固然令人向往。然而……”
她话锋一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绿水秋波’,能于凡俗喧嚣之中,依旧保持如此澄澈之色,亭亭净植,不蔓不枝,恰是因其根系深植于土壤,能汲取这世间养分,滋养自身,却又懂得如何不被周遭的淤泥与浮华所浸染,坚守其本真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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