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结束。
文镜退出太子书房,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里那压抑而充满算计的空气。
他并未立刻离去,而是站在廊下,望着东宫庭院中那些被精心修剪却失了野性的花木,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初夏的晚风带着微凉,拂过他花白的须发,却吹不散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方才与太子的对话,那些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谋划。
殿下为了那个执念,当真是不惜一切了。
可是……
江浸月。
文镜眼前浮现出那个清冷如月、聪慧剔透的女子。
他见过她在殿下身边时那份难得的宁静,见过她剖析局势时眼中的锐光,更见过她望向殿下时,那双总是沉静的眸子里偶尔漾开的、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波光。
那般灵秀的女子,若有一天得知,从一开始的救赎、后来的温情相伴、乃至那共享未来的誓言,都建立在一场处心积虑的利用之上,得知自己倾注的情感与信任,最终指向的是一条通往敌国的宫廷之路……她会如何?
以她的傲骨与决绝,只怕不仅仅是心碎那么简单。
那将会是一场毁灭性的风暴。
“痴儿……都是痴儿……”
文镜低喃着,摇了摇头,步履略显蹒跚地消失在暮色渐深的回廊尽头。
那背影,透着洞悉一切却又无力回天的悲凉。
与文镜的忧心忡忡截然相反,在东宫另一侧精心布置的“锦瑟院”内,却萦绕着一种静谧而朦胧的氛围。
这里虽不及月影阁名字那般旖旎,却更显清雅,一应陈设皆合江浸月清冷的气质。
窗外,一弯新月如钩,清辉淡淡洒入院内。
江浸月临窗而立,身着素雅的月白寝衣,外罩一件薄纱长衫,乌发如瀑,未束未绾,柔顺地披散在肩头。
她望着天际那抹孤清的月牙,神情恬静,眼底却蕴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怀春少女的柔软。
顾玄夜踏入院内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月光勾勒着她纤细的身影,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而去。
他脚步微顿,眼底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有欣赏,有占有欲,更有那被深深压抑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他走到她身后,并未立刻拥她入怀,只是静静站着,与她一同望着那弯新月。
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传来,带着东宫主人特有的威仪,却又在此刻显得格外温和。
“夜深露重,莫要着凉。”
他低声开口,声音比平日更显低沉温柔。
江浸月微微侧身,唇边泛起清浅的笑意:“殿下忙完了?”
她目光落在他略显疲惫的眉宇间,带着自然的关切。
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种奇异的距离与亲密。
最逾矩的,也不过是额间轻触的吻,或是指尖短暂的相缠。
他总说,珍视她,不愿唐突,要待名正言顺之时。
这份克制,在她看来,是尊重,是深情。
“嗯。”
顾玄夜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如月光般皎洁的侧脸上,
“看到你,便不觉累了。”
这话语带着恰到好处的缱绻,如同羽毛轻轻拂过心尖。
江浸月心尖微颤,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
她想起他曾经的许诺,想起他描绘的、待他彻底掌控朝局后与她共享的未来。
那未来里,没有提及子嗣,没有提及后妃,只有他们二人,携手俯瞰这万里江山。
这份看似纯粹的情感,在这冰冷的宫廷中,显得如此珍贵,让她不由自主地沉溺。
“殿下……”
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依赖。
顾玄夜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散落鬓边的一缕发丝,动作轻柔,带着珍视的意味。
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到她的肌肤,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那全然的信赖,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绷得紧紧的。
他知道,必须维持这个界限。
她必须是完璧之身,这是她未来踏入晏宫最基本的“筹码”。
任何一点的逾越,都可能前功尽弃。
这份克制,于他而言,是计划的一部分,是冷静的算计。
但偶尔,在这样月色朦胧的夜晚,面对她毫不设防的清澈眼眸,他也会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煎熬。
“月儿,”
他收回手,语气依旧温柔,却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些许距离,
“再过些时日,待东宫事务理顺,我带你去西山别苑小住,那里的月色,比宫中更清朗。”
他又在许诺未来,用一个个美好的愿景,编织着牢固的情网。
江浸月抬眸,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映着月光,也映着她的影子。
她轻轻点头,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好。”
她沉浸在这份被精心呵护的“深情”之中,全然不知这看似尊重的克制背后,隐藏着怎样冰冷的真相。
月光无声,笼罩着锦瑟院,也笼罩着院内这对各怀心事的男女。
一个在虚幻的温情中越陷越深,一个在清醒的算计中步步为营。
命运的丝线早已缠绕,只待那最终图穷匕见的时刻,将这月下营造的一切美好,撕裂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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