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六,一场细雪初霁,永熙城的屋瓦上还覆着薄薄一层银白。
康亲王府的梅园里,红梅、白梅竞相绽放,冷香浮动。
今日是康王妃设茶会,邀请城中几位风雅的夫人小姐一同赏梅品茗。
沈昭昭乘坐的马车在王府侧门停下时,早有衣着体面的婆子含笑等候。
她今日依旧覆着浅紫色面纱,穿着一身雅致的藕荷色织锦袄裙,外罩银狐皮斗篷,发间只簪一支素银梅花簪,通身气度清华。
引路的婆子一边走一边低声叮嘱:“王妃今日兴致颇高,取出了珍藏的雪顶含翠,说是去年南边进贡的极品,统共就得了一斤,连宫里太后娘娘都赞不绝口呢。”
沈昭昭微微颔首,心中了然。
康王妃是当今圣上的堂嫂,虽不涉朝政,但在宗室中地位尊崇,尤其精于茶道。
能得她邀请参加这等私密茶会,本身已是身份的象征。
茶室设在梅园深处的暖阁里,四壁皆是玲珑剔透的琉璃窗,窗外梅影横斜,室内暖香氤氲。
沈昭昭到时,已有四五位女客在座。
除了相熟的林静书,还有两位郡王府的千金和一位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夫人。
康王妃端坐主位,约莫三十五六年纪,穿着绛紫色缠枝牡丹锦袄,容貌端庄,眉宇间带着几分疏离的贵气。
见沈昭昭进来,康王妃目光在她面纱上停留一瞬,淡淡道:“沈小姐请坐。早就听闻沈小姐才名,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
这话说得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
旁边一位穿着桃红色锦袄的少女——平郡王府的明珠郡主,忍不住用手帕掩唇轻笑:“沈小姐这面纱倒是别致,莫非是江南最新的风尚?”
这话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讥诮。
林静书微微蹙眉,正要开口,沈昭昭已从容行礼,声音温婉如水:“昭昭见过王妃,各位夫人、小姐。前些日子不慎染了风寒,面上起了红疹,恐惊扰各位雅兴,故而覆面,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她应对得体,既不卑不亢,又给足了理由。
康王妃神色稍霁,摆了摆手:“既如此,便安心坐着吧。”
茶会开始,侍女端上鎏金茶具。
康王妃亲自执壶,为众人冲泡那珍贵的雪顶含翠。
热水注入的瞬间,茶香四溢,清冽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花果香气,确非凡品。
“此茶生于南诏雪山之巅,终年云雾缭绕,每年清明前只能采摘最嫩的芽尖,经九蒸九晒而成。”
康王妃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得,
“诸位尝尝。”
众人细细品啜,纷纷赞叹。
明珠郡主夸张地深吸一口气:“这香气,真真是沁人心脾!我从未喝过这般好茶!”
另一位蓝衣少女——安郡王府的玉瑶县主也连连点头:“入口甘醇,回味悠长,果然不愧是贡品。”
林静书细细品味后,轻声道:“茶汤清亮,香气清幽,确是极品。”
轮到沈昭昭时,她轻轻掀起面纱一角,小心地呷了一口,在口中稍作品味,随即微微蹙眉。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康王妃的眼睛。
“沈小姐觉得这茶如何?”
康王妃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地看过来。
所有人都看向沈昭昭。
明珠郡主眼中带着看好戏的神色,玉瑶县主则有些担忧。
沈昭昭放下茶盏,沉吟片刻,方缓声道:“王妃恕罪。此茶确乃世间珍品,芽叶匀整,银毫显露,香气清高持久。只是……”
“只是什么?”
康王妃挑眉。
“只是这茶汤入口,虽醇厚甘爽,但细品之下,喉间似有一丝极淡的烟火气,破坏了整体的清纯。且回味中的花果香,似乎略显涣散,不够凝聚。”
沈昭昭声音平和,却字字清晰。
茶室内顿时安静下来。明珠郡主忍不住嗤笑:“沈小姐怕是风寒未愈,味觉有失吧?这般极品,怎会有什么烟火气?”
康王妃却抬手制止了明珠郡主,目光深沉地看着沈昭昭:“说下去。”
沈昭昭从容不迫,继续道:“小女在江南时,曾偶遇一位隐居茶师。听他言道,顶级的雪顶含翠,最忌急火烘焙。若烘焙时火候稍急,或翻动不均,便会在茶叶中留下烟火之气,虽经年累月也难以尽除。而香气涣散……”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康王妃身旁那个精美的紫檀木茶叶罐:“或许是保存不当所致。雪顶含翠最宜用锡罐密封,存于阴凉通风处。若用这紫檀木罐,虽显贵重,但木质香气会与茶香相混,时日一久,反而会令茶香不纯。”
这一番话出口,连林静书都露出惊诧之色。
明珠郡主更是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康王妃的脸色变了几变,她沉默片刻,忽然对身旁的侍女道:“去把库房里那个锡罐取来。”
侍女应声而去。
茶室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无人再说话,只听得见窗外偶尔传来的落雪声。
不久,侍女取来一个素面锡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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