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蝉鸣聒噪,搅动着永熙城上空闷热凝滞的空气。
阳光白晃晃地炙烤着朱红宫墙与琉璃碧瓦,反射出令人目眩的光。
然而,在这片金碧辉煌之下,总有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譬如这地处西六宫一隅的流云殿。
流云殿,名虽雅致,位置却实在算不得好。
离帝王日常起居理政的乾元殿、以及皇后所在的凤仪宫都隔着不短的距离,仿佛是被这宫廷繁华刻意遗忘的一处僻静所在。
殿宇不算破败,但处处透着一种经年未修的陈旧感,廊柱的朱漆有些暗淡剥落,庭院里的花草也显得有些疏于打理,带着几分自生自灭的荒芜。
唯有几株高大的槐树,投下浓重而沉默的阴影,勉强带来些许凉意,却也平添了几分阴郁。
沈昭昭,如今的正六品美人,便是在这样一个午后,带着皇帝随口一句“安置了吧”的恩典,以及寥寥无几的箱笼,住进了这流云殿的西配殿。
配殿内陈设简单,一应器物虽俱全,却多是半新不旧,透着一股子公事公办的冷清。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为了迎接新人而匆忙打扫后留下的尘灰与皂角混合的气息。
蕊珠和云卷指挥着两个刚分配来的小宫女和小太监,手脚麻利地归置着不多的行李。
蕊珠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愤懑,她替自家小姐委屈,这住处,这待遇,与在沈府时简直是天壤之别。
云卷则依旧沉默寡言,低眉顺眼地整理着床铺,只是偶尔抬眼打量这陌生环境时,眼中会飞快地掠过一丝评估与警惕。
除了他们,流云殿原本亦有伺候的宫人。
掌事太监姓钱,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团团一张脸,见人先带三分笑,眼神却透着精明与油滑。
他领着两个小太监并三个粗使宫女上前给沈昭昭磕头请安。
“奴才(奴婢)给柔美人请安,美人万福。”
声音参差不齐,带着几分拘谨和试探。
沈昭昭端坐在唯一一张看起来还算体面的玫瑰椅上,身上穿着入宫时那身藕荷色宫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初入陌生环境的娇怯与不安,细声细气道:“都起来吧。往后在这流云殿当差,还需各位尽心。”
她声音娇柔,眼神纯净,仿佛不谙世事的闺阁少女。
然而,在那宽大衣袖的遮掩下,她的指尖正轻轻掐着掌心,用细微的痛感提醒自己维持住“沈昭昭”该有的模样。
她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几张陌生的面孔,将他们的神态尽收眼底。
钱公公的笑脸迎迎下是审度,两个小太监一个眼神躲闪,一个带着好奇,那三个粗使宫女更是神态各异,有麻木,有畏惧,也有不易察觉的轻视。
“初来乍到,些许心意,不算什么,给大家沾沾喜气。”
沈昭昭示意蕊珠。蕊珠虽不情愿,还是依言拿出几个早就备好的荷包,一一分派下去。
荷包里装着些小巧玲珑的银锞子,分量不重,但对于这些底层宫人来说,已是一笔不小的外快。
果然,拿到赏钱,几人脸上的神情顿时生动了不少,连声道谢,那点子拘谨也散了些。
唯有钱公公,笑容依旧,谢恩也恭敬,但眼神深处那点精明算计并未减少分毫。
沈昭昭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柔弱好说话的模样:“我年纪小,许多规矩不懂,往后殿里的事务,还要多仰仗钱公公费心。诸位只要安心当差,恪守本分,我自然不会亏待大家。”
她这话说得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像是个好拿捏的主子。
钱公公连声应“是”,态度愈发恭敬,只是那恭敬里有多少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接下来的几日,沈昭昭深居简出,每日除了按规矩去凤仪宫晨省,便是待在流云殿内,或是临窗看书,看的也是些风花雪月的诗词话本,或是摆弄几下箜篌,弹些不成调的曲子,完全是一副沉浸在新环境适应期、且有些无所适从的娇憨美人模样。
暗地里,她却从未停止观察。
她让蕊珠和云卷留意殿内宫人的一言一行,谁做事勤勉,谁喜欢偷懒,谁与谁交好,谁又常在背后嚼舌根。
她自己也凭借在醉仙楼练就的察言观色的本事,捕捉着那些细微的异常。
很快,一个名叫小禄子的小太监引起了她的注意。
小禄子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被分在殿外做洒扫的粗活。
他看起来老实巴交,沉默寡言,但沈昭昭却发现,他总在午后申时左右,借故清扫后院靠近墙角的那片竹林,并且停留的时间稍长。
那片竹林靠近宫墙,位置偏僻,并非每日必须打扫之处。
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但接连数日皆是如此,便不由得让人心生疑虑。
“云卷,”
一日,沈昭昭状似无意地摆弄着一支珠花,对正在整理妆奁的云卷轻声道,
“你心思细,帮我留意下后院那个叫小禄子的太监,他……我总觉得他扫那片竹林,扫得格外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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