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当天的晨雾又湿又粘
高青踩着那双满是泥点的高帮靴子,鞋底碾过泥浆时发出轻微的“咕唧”声,照例绕到石碑背面检查线路。
盖板刚一掀开,她眉心就拧出了个“川”字。
“我说”通道的卡槽空了。
那里原本插着一支用来做数据备份的老式录音笔,现在只剩两根翘起的连接线,断口崭新,明显是被暴力扯断的。
金属断面在微光下泛着冷白,像被咬断的骨头。
遭贼了?
高青没声张,转身钻进旁边的临时帐篷调监控。
画面黑白噪点很重,凌晨四点,一个穿着宽松校服的瘦削身影鬼鬼祟祟摸进来,蹲在碑前捣鼓了半天。
动作不算专业,但胜在手稳,撬盖板、拔卡、揣兜,一气呵成,末了还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那眼神不像贼,倒像是做了亏心事急着找补的赌徒。
她没报警,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了过去七天的盲录数据日志。
屏幕上一片绿色的“上传成功”,唯独昨天深夜有三条红线格外刺眼:【高情绪值波动确认】——【上传失败】——【状态:已共振吸收】。
高青点了根烟,没抽,看着那行红字冷笑。
不是为了钱。
这小子是感觉到了什么,或者说,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想把那张存着“证据”的内存卡拿回去研究,看看这所谓的奇迹是不是哪个神棍设下的电子魔术。
她合上电脑,拎着相机出了门。
顺着巷尾那条唯一的出路追了五百米,高青在公交站牌下截住了人。
少年正缩在长椅角落,手里攥着一张皱皱巴巴的单据,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有些发白。
铁皮站牌被风吹得哐当作响,远处一辆公交车进站,刹车的嘶鸣划破寂静。
高青没直接抓人,而是若无其事地在他旁边坐下,把那台略显笨重的哈苏相机放在膝盖上,假装擦镜头。
指尖拂过冰凉的金属机身,气吹轻压,“噗噗”两声,镜头前浮尘扬起,在晨光中如细雪般飘散。
余光里,单据抬头印着“省肿瘤医院”几个字,下面的一串零触目惊心。
“你妈的化疗费,差多少?”
少年像被针扎了屁股,猛地弹起来,书包甩得哗哗响,眼神里全是像狼崽子一样的防备。
高青没抬头,依旧拿着气吹清理镜头上的灰:“别紧张,我不是债主。我就是想起以前认识个骗子。”
她对着光看了看镜头通透度,语气平淡得像在聊晚饭:“那骗子三年前卖给一个老太太一条月老红绳,说是开过光,收了十块钱。老太太其实是晚期,疼得整宿睡不着。结果戴上那玩意儿,当晚就睡沉了,医生查房都说邪门。”
少年僵在原地,攥着单据的手松了又紧,最后无力地垂下去,那张薄纸飘飘悠悠落在满是泥水的地上。
“我爸走之前烧过一堆笔记,里面提过‘情绪上传’‘共振通道’……我当时不信,可昨晚我妈喊他的名字时,墙上的灰动了。”
高青弯腰捡起来,弹掉上面的泥点,递过去:“那时候那个骗子常说,有时候人活一口气,这口气得有人帮着吹一下。现在那骗子没了,轮到你了——你想让她听见什么?”
少年喉结滚动,那个名字在他嘴边转了几圈,终于吐了出来:“周小川。”
他是周小川,西巷老周家的小儿子。
他爹当年是乔家野最大的黑粉,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来求这个“死骗子”留下的破石头。
“我妈昨晚做梦……说梦见我爸回来接她了。”周小川声音发颤,带着变声期特有的公鸭嗓,“我怕。我怕我也疯了,真的觉得这碑能显灵。”
“显不显灵,不是看碑,是看人。”高青从兜里掏出一支未拆封的新录音笔,塞进他手里,“不算数也行,心里没底也行。但你说出来,就是个开头。”
那天晚上,省肿瘤医院的呼吸科病房门口。
周小川握着那支笔,在那盏由于接触不良而忽明忽暗的走廊灯下,憋了足足十分钟。
灯光滋啦闪烁,映得他脸上光影跳动,像一场无声的挣扎。
最后他没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对着麦克风,带着哭腔闷闷地说了一句:
“爸,你别来接她。轮到我照顾她了,你滚远点。”
第二天清晨,护士查房时惊讶地发现,那个连水都咽不下去的32床病人,竟然第一次主动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水杯。
消息传回西巷的时候,陆阿春正在烫粉。
她手里的长筷子一顿,随即转身进了后厨。
半小时后,她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电动车出现在医院门口,怀里抱着个保温桶。
车胎碾过积水,“哗啦”一声,溅起浑浊的水花。
桶盖一揭,那股霸道的蒜香和骨汤味儿瞬间盖过了消毒水味,热腾腾的白雾扑上脸,带着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趁热吃。”陆阿春把满满一碗加了猪骨和红油的花甲粉塞给周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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