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修班的排风扇坏了三天,转不动的扇叶积满机油灰,空气里凝滞着铁锈味和汗馊味,闷得人胸口发堵。成小驴趴在桌上,在维修日志上划掉“排风扇”三个字——刚修好又坏了,估计是有人故意捣鬼。笔尖在纸面洇开墨团,像块洗不掉的污渍。他伸手摸向工具箱底层,那本《电机维修入门》还在,第38页夹着张字条,是秦思雨的笔迹,娟秀又干净:“今晚八点,旧书街打烊后。”
暮色像稀释的墨汁,从厂房的窗户慢慢渗进来,渐渐染透整个车间。成小驴收拾好扳手,起身往外走。路过车间角落时,看见韩小霞正和刀疤脸吵架,脸红脖子粗的——就为了一盒被刀疤脸偷藏的邓丽君磁带,韩小霞拽着刀疤脸的胳膊不撒手,嘴里骂骂咧咧的,刀疤脸急得脸红脖子粗,却不敢真动手。
再往前走,仓库门口,白洁正在清点纱布,她穿着黑色工装,头发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手里的账本翻得“哗哗”响,眼神冷得像冰。秦淮茹在角落的灶台前熬药,药罐坐在煤炉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蒸腾出苦涩的雾气,飘在空气里,呛得人鼻子发酸。她时不时咳嗽两声,后背弯得像根弓。
成小驴绕开他们,往旧书街走。书店的卷帘门半掩着,留了道缝,里面透出暖黄的灯光。秦思雨坐在灯下,正用胶水补一本破旧的《诗经》。书页已经泛黄,边角卷了起来,有的地方还缺了角。台灯的光晕刚好笼罩着她,描摹着她低垂的脖颈,细腻的皮肤在灯光下透着淡淡的粉,额前的碎发随着呼吸轻轻拂动,像蝴蝶的翅膀。
她听见脚步声,抬头望过来,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平静的深潭里投入了一颗石子,漾起层层涟漪。“你来了。”她轻声说,嘴角带着点浅浅的笑。
“帮我扶一下。”她指着书架最高层那套《莎士比亚全集》,那套书沉甸甸的,靠她一个人根本够不到。
成小驴走过去,踮起脚伸手去够。工装的下摆被掀起来,露出后腰别着的扳手,还有昨天在货车底下蹭到的淤青——青紫色的一块,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秦思雨接过他递过来的书,指尖不经意间掠过他的腰侧,突然停顿住,眉头轻轻蹙起:“你受伤了?”
“没事,小磕碰。”成小驴想把衣服拉下来。
秦思雨却转身走到柜台后,从抽屉里取出碘伏和棉签,快步走回来:“别动,擦点药,不然会发炎。”她让成小驴侧身站着,自己站在他身后,棉签沾着淡黄色的药水,轻轻点在淤青处。
力道很轻,几乎不疼,反而有种微凉的舒适感。成小驴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混着旧书页特有的霉味和樟木香气,竟有种奇异的安宁,让他紧绷了几天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车间的尔虞我诈、刀疤脸的阴狠、账本的秘密,好像都被这股清香隔绝在了外面。
“出去走走吧?”秦思雨收拾好碘伏,锁店门时,钥匙串上挂着的小铃铛叮当作响,清脆又好听。
夜风穿过旧书街,吹起满地的纸屑和落叶,打着旋儿飘远。两人沿着河堤慢慢走,路灯昏黄,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又缩得短短的。秦思雨说起她喜欢的书,说起《基督山伯爵》里的复仇,说埃德蒙·唐泰斯的隐忍和决绝;说起《飘》里的郝思嘉,说她在战争和苦难里的挣扎和生存;还说起《红楼梦》里的林黛玉,说她的眼泪和才情,语气里带着点惋惜。
“你呢?”她转头看向成小驴,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你平时不干活的时候,喜欢做什么?”
成小驴踢开脚边的小石子,石子滚进河里,溅起一圈小小的涟漪。“我没什么喜欢的,”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只会修机器,别的都不会。”
河水哗哗地流淌着,像在诉说着什么。对岸的霓虹灯倒映在水面上,五颜六色的,像打翻了的颜料盒。秦思雨忽然停下脚步,轻声背诵起来:“‘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吟诵的韵律,像月光洒在河面上,温柔又动人。成小驴听不懂诗句的意思,却觉得这声音很好听,让他想起老家夜晚的月光,清清凉凉的,能抚平所有的烦躁。
秦思雨弯腰捡起一片落在脚边的梧桐叶,叶子已经泛黄,叶脉在路灯下清晰得像掌纹。“我本来想当医生的,”她轻声说,眼神里带着点向往,又带着点失落,“想救很多人,包括我弟弟。”
成小驴的脑海里闪过之前在书店看到的病历本碎片,闪过她磨破鞋底的布鞋,洗白的蓝裙子,还有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欠款数字。他能想象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背后扛着多少压力。
“会实现的。”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秦思雨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像月牙儿。她抬头指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那里的灯光亮得刺眼,却也是她和弟弟的希望:“我弟弟就在那里。等他的手术成功了,等他好了,我就带他回老家,种一大片栀子花,每天都能闻到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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