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佩兰几乎是脚下生风地回到了“风月楼”。此刻已是黄昏,楼里尚未开始营业,只有几个粗使的婆子在懒洋洋地打扫着厅堂,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留下的脂粉气、酒气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若是往常,秦佩兰看到这般光景,心中难免会涌起一股烦躁与无力,但今日,她的心境却截然不同。
珍鸽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依旧在她耳边回响。“转型升级”、“会员制俱乐部”、“清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些字眼像是一块块坚硬的基石,将她那颗原本漂浮不定、充满焦虑的心,稳稳地托住了。她站在略显空旷的大堂中央,环顾着这间承载了她多年欢笑与心酸的楼宇,目光不再迷茫,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与决断。
“阿香,”她扬声唤来自幼跟在身边、如今算是楼里管事的丫鬟,语气是久违的利落,“去,把楼里所有的姑娘,还有前后院的管事、杂役,但凡在楼里的,全都给我叫到前厅来。立客,马上!”
阿香见秦佩兰神色不同往日,那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冷冽和坚定,不敢怠慢,连忙应声去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前厅里便窸窸窣窣地聚集了二三十号人。姑娘们大多刚起身不久,睡眼惺忪,衣衫不整,有的还在打着哈欠,低声抱怨着;管事和杂役们则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平日里虽也严厉,但近些时日总显得有些心力交瘁的老板娘,突然召集大家所为何事。
秦佩兰站在众人面前,没有像往常那样先训话,而是沉默地扫视着每一个人。她的目光锐利,从前排那些倚仗着几分颜色便偷奸耍滑、私下接活的头牌姑娘,到后排那些低眉顺眼、实则各有心思的普通姑娘,再到那几个油滑的管事和懒散的杂役,一个都没有放过。这沉默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厅内的嘈杂声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都感觉到,今天恐怕要有大事发生。
“人都到齐了?”秦佩兰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回老板娘,除了……除了红玉姑娘说身子不适,告假了,其他都在了。”阿香小心翼翼地回道。
“身子不适?”秦佩兰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是身子不适,还是又接了哪位恩客的私局,出去逍遥快活了?”她这话一出,底下几个知道内情的姑娘脸色都变了变。那红玉正是近来最不服管束的一个,仗着攀上了一个小开,时常私自外出,坏了楼里的规矩。
秦佩兰没有继续追问红玉的事,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今日叫大家来,是要宣布几件大事。这‘风月楼’,从今日起,要变天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纷纷抬起头,愕然地看向她。
“第一,”秦佩兰竖起一根手指,语气不容置疑,“从即日起,我们这‘风月楼’不再做那皮肉生意了!”
“什么?”
“不做这个我们做什么?”
“老板娘,您不是开玩笑吧?”
底下顿时一片哗然,议论声四起,充满了惊疑和不安。
“肃静!”秦佩兰厉声喝道,目光如电,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我说不做,就是不做!往后,我们这里不再是窑子,而是要改头换面,做正经的高档社交场所,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佩兰雅舍’!”
她将珍鸽那套“转型升级”的理念,用自己能理解、能表达的方式,清晰地阐述了出来。她告诉众人,以后这里将是绅商名流聚会、谈生意、听曲品茶的地方。姑娘们可以选择离开,她会给足遣散费;若愿意留下,就必须接受严格的培训,学习礼仪、谈吐,甚至是一些才艺,转型成为体面的女招待、服务生,卖艺不卖身,凭本事和辛苦赚钱。工钱制度也会改革,底薪加绩效,做得好,收入未必比从前少,更重要的是,干净,有尊严!
“愿意留下来的,我秦佩兰欢迎,并且承诺,只要遵守新规矩,我绝不会亏待大家。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去找阿香登记,领了遣散费,另谋高就,我绝不强留!”秦佩兰说完,目光再次扫过众人,“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厅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姑娘们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有震惊,有怀疑,也有少数人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她们中大多数人沦落风尘,都是迫于生计,若真有能干净赚钱,还能保有几分体面的机会,谁又真的愿意永远躺在泥潭里?但转变来得太突然,她们本能地感到恐惧和不确定。
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哟,老板娘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好好的生意不做,非要搞什么‘雅舍’?这上海滩的爷们儿,来咱们这儿图的是什么,您还不清楚吗?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谁买账啊?”
说话的是楼里的一个管事,姓王,平日里没少和薛怀义一起吃喝嫖赌,中饱私囊。
秦佩兰冷冷地看向他:“王管事若觉得我这‘雅舍’搞不起来,大可以现在就走人。我这儿,不留唱反调、不出力的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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