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气势迫人的陆太太,许秀娥握着那张清单,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坐立难安。铺子里那些往日里让她自豪的绣品,此刻看来都显得平凡甚至拙劣,如何能入得了陆家那般人家的眼?那需要重新设计的、既要符合祝寿主题、又要新颖别致不落俗套的花样,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枯坐在绣架前,对着空白的画纸,提起笔,却觉得手腕僵硬,脑子里一片空白。画了几笔,不是觉得太俗气,就是觉得不够大气,揉成一团的废纸很快就在脚边堆了一小堆。眼看着日头渐渐西斜,距离陆太太限定的三日之期又近了一天,她心急如焚,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女儿小丫下学回来,见她愁眉不展,乖巧地不敢打扰,自己搬了小凳子在一旁写字。许秀娥看着女儿认真的小模样,心中更是焦虑。若是接不下这单子,或是做砸了,刚刚好转的日子,会不会又……她不敢想下去。
绝望之下,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再次燃起。她咬了咬牙,将铺子简单收拾了一下,牵起小丫的手:“走,小丫,随娘去你珍鸽姨家坐坐。”
她需要一个人指点迷津,而这个人,似乎只能是珍鸽。
来到珍鸽家的小院时,已是黄昏。老蔫尚未下工,珍鸽正抱着随风在院中看晚霞。小随风见到小丫,咿呀着伸出小手,很是高兴。两个孩子很快便凑到一边,一个咿呀学语,一个童言稚语,倒也热闹。
许秀娥看着珍鸽那永远平和安宁的面容,心中纷乱的情绪仿佛也沉淀了几分。她赧然地拿出那张被揉得有些发皱的清单,将自己接下了陆公馆大单,却又为花样发愁的困境,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语气里充满了无助与惶恐。
“……妹子,姐姐知道不该总来烦你,可……可这次,姐姐实在是没办法了。那陆家门槛高,寻常的松鹤桃蝠、福禄寿喜,怕是入不了他们的眼。可若要新颖别致,我……我这脑子,实在想不出……”她说着,眼圈都有些红了,那是压力与无助交织的体现。
珍鸽安静地听着,并未立刻回答。她接过那张清单,目光在上面缓缓扫过,又抬眼看了看天际那最后一抹瑰丽的霞光,以及被霞光染成金红色的云朵。怀中的小随风也安静下来,乌溜溜的眼睛跟着母亲的目光,望向天空,小嘴巴微微动着,似乎在无声地模仿着什么。
“秀娥姐不必慌张,”珍鸽将视线收回,落在许秀娥焦急的脸上,声音温和如常,“花样之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关键在于‘心意’与‘灵气’,而非一味堆砌吉祥物件。”
她抱着随风,走到院中那方平时用来吃饭的石桌前,示意许秀娥将画纸铺开。许秀娥连忙照做,又殷勤地磨墨。
珍鸽并未立刻动笔,而是沉吟片刻,似在斟酌。晚风拂过,带来邻家炊烟的香气。她低头,对怀中的随风柔声道:“随风,你看那天边的云,像不像老寿星的白胡子?”
小随风顺着母亲的手指望去,咿呀了一声。
珍鸽微微一笑,这才拿起一支细毫笔,蘸了少许墨汁。她并未画那些具象的松鹤桃蝠,而是先在纸的左上方,以极其写意、流畅的笔法,勾勒出几缕舒卷的云纹。那云纹形态飘逸,带着一种仙气,仿佛真的取自天边晚霞。
接着,她的笔锋顺势向下,在云纹之下,画出几竿修竹的剪影。竹节挺拔,竹叶疏朗,虽只寥寥数笔,却风骨尽显,寓意长寿与气节。
“寿宴虽喜庆,却不宜过于喧闹华丽,失了长者的厚重。”珍鸽一边轻声解说,一边在修竹旁,以极细的笔触,点缀了几株形态优雅的灵芝。“灵芝乃仙草,寓意吉祥安康,比那常见的寿桃,更添一分仙气与雅致。”
随后,她在画面的右下角,画了一对翩然起舞的仙鹤。那仙鹤的姿态极其优美,引颈回眸,鹤唳云天,灵动非凡,与左上方的祥云遥相呼应。最为精妙的是,她在仙鹤的羽翼边缘和祥云的轮廓处,用笔极轻地渲染出淡淡的金色(她示意许秀娥此处需用金线绣制),仿佛被夕阳镀上了一层神光。
最后,她在画面中央的留白处,以古朴的篆书笔意,勾勒出一个巨大的、变体的“寿”字。这个“寿”字并非呆板地书写,其笔画巧妙地融入了流云、竹节与鹤羽的元素,与整个画面浑然一体,既点明了主题,又本身就是一幅极富美感的图案。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滞。珍鸽下笔从容,仿佛胸中早有丘壑。她画得并不精细,只是勾勒出意境和轮廓,但那画面却已然充满了磅礴的生机、飘逸的仙气与内敛的华贵。尤其是那云、那竹、那鹤、那灵芝,组合在一起,毫无拼凑之感,反而形成了一种和谐而深远的意境,既祝福长寿,更寓意品格高洁,福泽绵长,远超那些俗气的吉祥图案。
许秀娥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连呼吸都忘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别致、如此大气、又如此充满灵气的花样!这已经不仅仅是花样了,这简直是一幅充满寓意的画作!她几乎可以想象,若是用上好的绸缎和丝线,将这花样绣出来,该是何等的震撼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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