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娘几乎是冲出了“锦翠阁”那挂着红灯笼、透着靡靡之音的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在她那身过于隆重的绛紫色缂丝旗袍上,非但没有增添光彩,反而让她觉得浑身燥热,像是被架在火上烤。身后隐约传来的丝竹声和娇笑声,此刻听来都变成了无情的嘲讽。她紧紧攥着手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沉甸甸的金链子勒得她脖子生疼,玉镯磕碰着手腕,冰凉的触感也压不住心头那把熊熊燃烧的邪火。
输了,又输了!而且输得如此难看!不仅仅是钱,更是脸面!尤其是在珍鸽那个故作清高的女人和许秀娥那个穷酸寡妇面前!想到许秀娥最后那几把她糊的小牌,还有那小心翼翼却又掩不住一丝喜色的模样,苏曼娘就恨得牙痒痒。凭什么?一个靠着缝补破烂、差点就要去卖身的贱胚子,也配赢她的钱?也配得到珍鸽那莫名其妙的青睐,又是送图样又是给本钱的?
还有珍鸽…苏曼娘脑海里浮现出那张总是平静无波的脸。打牌时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输赢都与她无关,可偏偏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避开大输,偶尔小赢一把,更像是施舍。尤其是最后那把“白板”…苏曼娘心里猛地一咯噔。当时被“绝张自摸”的狂喜冲昏了头,现在冷静下来回想,珍鸽打出那张“白板”时的眼神,平静得可怕,甚至…甚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怜悯?难道…
她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混杂着被看穿的羞耻和更深的愤恨。不,不可能!一定是自己想多了,牌桌上运气使然而已。珍鸽不过是个住在贫民区的普通寡妇,顶多是有点小聪明,怎么可能…
她脚步虚浮地走在熙攘的街道上,周围小贩的叫卖声,黄包车的铃铛声,行人嘈杂的议论声,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她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像是塞了一团湿透的棉花,喘不过气。
“赵太太?哟,真是您啊!这是从哪儿来?打扮得真贵气!” 一个略显尖细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苏曼娘猛地回神,定睛一看,是住在同一条巷子尾的张李氏,丈夫在洋行里做个小小的书记员,平日里最爱搬弄是非,打听各家隐私。此刻,张李氏正挎着菜篮子,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苏曼娘身上打转,尤其是那金链子和玉镯上停留了片刻,眼神里充满了艳羡和探究。
苏曼娘心头一紧,立刻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像是用浆糊硬贴在脸上,僵硬而勉强。“是张太太啊,没什么,刚…刚去会了个朋友。”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抬手理了理其实并不凌乱的鬓发,让那玉镯更明显地露出来。
“朋友?是秦老板那儿吧?” 张李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暧昧的笑意,“我听说秦老板那儿可是个销金窟,去的都是非富即贵,赵太太真是好交际。” 她话里有话,既捧了苏曼娘,又暗指她出入风月场所。
若是平日,苏曼娘或许会享受这种略带嫉妒的恭维,但此刻,她只觉得这话刺耳得很,仿佛是在提醒她刚才在牌桌上的狼狈。她强笑着,声音拔高了些,带着刻意的满不在乎:“不过是姐妹们凑在一起打几圈麻将,消遣罢了。秦老板那人,最是热情周到。”
“那是自然。” 张李氏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乎想找出点什么,“哟,赵太太,您这脸色…瞧着怎么有点不大好?是不是累了?还是…输了点小钱?” 最后那句,问得小心翼翼,却精准地戳中了苏曼娘的痛处。
苏曼娘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忙用帕子掩了掩口鼻,掩饰住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张太太说笑了,不过是玩玩儿,能输多少?就是坐得久了,有些乏了。” 她不想再与这长舌妇纠缠,生怕对方再问出什么让她难堪的话来,“家里还有点事,我先走一步了。”
说完,不等张李氏回应,她便急匆匆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她能感觉到身后张李氏那探究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一路强撑着回到赵家宅院,那是一座还算体面的石库门房子,青砖灰瓦,黑漆大门,门口蹲着两个小石狮子,是赵文远前些年生意顺遂时置办下的。可如今,这门庭似乎也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寥落。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老佣人在慢吞吞地打扫。
苏曼娘径直穿过院子,回到自己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卧房。一进门,她反手就拴上了门闩,背靠着冰凉的房门,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那强装出来的镇定和笑容瞬间垮塌,只剩下满脸的疲惫、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妆容依旧精致,旗袍依旧华贵,首饰依旧闪亮,可那双眼睛里,却布满了血丝,眼神慌乱而空洞。她抬手抚摸着自己依旧光滑的脸颊,才三十多岁,难道就要被珍鸽那种女人比下去?就要看着许秀娥那种贱人爬到她头上来?
不!绝不!
她猛地拉开梳妆台的抽屉,胡乱翻找着。里面塞满了各种胭脂水粉,金银首饰,还有几本账册。她的手在一个角落里摸到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是一个小小的、鎏金的鼻烟壶,是赵文远早年讨好她时送的,里面早已空了,她却一直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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