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佩兰的“锦翠阁”这几日似乎比往常更热闹了些。并非是因夜间的莺歌燕舞,而是白日的牌局,无形中成了这几位身份各异、心思迥异的女子的角力场。自上次苏曼娘愤而离席后,秦佩兰本有意让这局冷一冷,奈何苏曼娘那边竟主动递了话来,说要再组一局,把上次输的赢回来。这话里带着明显的不服气与挑衅,秦佩兰掂量着,也就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依旧是那间临窗的雅室,紫檀木麻将桌泛着幽暗的光泽。窗外天色有些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让室内的光线也显得暧昧不明。小丫头早早地点亮了桌角那盏西洋琉璃罩子的煤油灯,暖黄的光晕洒在牌桌上,却驱不散那股子无形的紧绷。
珍鸽到的时候,秦佩兰正独自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望着窗外天井里那几竿被风吹得微微摇曳的翠竹出神。听到脚步声,她才回过头,脸上立刻堆起惯常的、滴水不漏的笑容。
“珍鸽妹子来了,快请坐。”她起身相迎,目光在珍鸽那身毫不起眼的青布衣衫上掠过,心底那点疑惑更深。这女子,每次见她都是这般素净,可偏偏叫人不敢小觑。
“佩兰姐。”珍鸽微微颔首,在她惯常的位置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空着的两个座位。
“曼娘和秀娥妹子想必也快到了。”秦佩兰说着,亲自执起小泥炉上咕嘟着的铜壶,为珍鸽斟上一杯新沏的香片,“尝尝,新到的苏州茉莉香片,还算入口。”
茶香袅袅,暂时冲淡了空气里那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不多时,许秀娥也到了。她今日气色又好了一些,眉眼间那层愁苦淡去不少,虽然衣着依旧朴素,但浆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像是被细细擦拭过的瓷器,透出些许内敛的光泽。她手里依旧提着那个小布包,鼓鼓囊囊的,似乎装着东西。
“佩兰姐,珍鸽嫂子。”许秀娥低声打招呼,在珍鸽下首的位置坐下,将布包小心地放在脚边。
“秀娥妹子看着精神多了,”秦佩兰笑道,“可是那绣活的营生有了起色?”
许秀娥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珍鸽,才点点头:“托珍鸽嫂子和佩兰姐的福,勉强…勉强能接上趟了。前几日按着嫂子给的图样,绣了几方帕子,本想拿来给嫂子瞧瞧…”她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脚边的布包。
“哦?绣好了?快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秦佩兰颇感兴趣地探身。
许秀娥正要打开布包,门外却传来一阵环佩叮当声,伴随着苏曼娘那刻意拔高、带着几分夸张热络的嗓音:“哟!都到了?看来又是我来迟了,该罚三杯才是!”
门帘一挑,苏曼娘走了进来。她今日的打扮,比起上次那身招摇的绛紫色,倒是“素雅”了不少,穿了件墨绿色暗纹锦缎旗袍,颈间换了一串颗粒均匀的珍珠项链,耳朵上坠着小小的珍珠耳钉,手腕上那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却依旧醒目。她脸上堆着笑,那笑容却像是画上去的,浮在表面,未能抵达眼底,眼神扫过室内三人,尤其在许秀娥脚边的布包和明显改善的气色上停留了一瞬,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缩。
“曼娘姐快坐,就等你了。”秦佩兰起身招呼,仿佛上次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苏曼娘在珍鸽上首的位置坐下,将手中一个精巧的绣花手袋往桌边一放,笑道:“路上遇到个熟人,多聊了两句,耽搁了。哟,秀娥妹子这是带了什么好东西来?莫不是给我们带的见面礼?”她语气带着玩笑,眼神却锐利如针。
许秀娥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讷讷道:“没…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就是几方绣帕…”
“绣帕?正好,拿出来瞧瞧嘛,也让姐姐们看看你的手艺长进了没有。”苏曼娘不依不饶,语气里的意味难以捉摸。
许秀娥无奈,只得在珍鸽鼓励的目光下,打开布包,取出三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白手帕,小心翼翼地摊开在茶几上。
一方是“蝶恋花”,蝶翅用了浅针晕色,轻薄灵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走;花心处以细密的打籽针点缀,更添鲜活。一方是“喜上梅梢”,喜鹊羽毛根根分明,眼神灵动,梅枝遒劲,花瓣层次分明。还有一方是带着异域风情的“繁花簇锦”,色彩搭配大胆而和谐,层层叠叠的花瓣竟绣出了几分立体感。
这三方帕子,针脚匀净细密,配色清雅或浓烈皆恰到好处,更重要的是,那图样新颖别致,绝非市面常见之物。
秦佩兰拿起那方“蝶恋花”,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眼中露出真正的惊讶与赞赏:“秀娥妹子,你这手艺…可真是不一般了!这针法,这配色,尤其是这图样,真是绝了!放在我那相熟的洋行买办那里,一方卖上两三块大洋都有人抢着要!”
许秀娥被夸得满脸通红,又是欢喜又是忐忑,连连摆手:“佩兰姐过奖了,都是…都是珍鸽嫂子给的图样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