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娘这边紧锣密鼓地筹划着她的毒计,却不知她赖以维系地位和关系网的另一根重要支柱,也正悄然松动。
文远近来愈发觉得衙门里的气氛有些微妙。他是捐官出身,肚子里墨水有限,能在这沪上县衙混个不大不小的官职,除了靠早年家里使的银子,很大程度上也倚仗了岳家那边若有若无的关照。他岳父虽已致仕,但在官场多年,门生故旧遍布,余威尚存。往日里,同僚上司对他虽谈不上多么热络,但表面上的客气总是维持的。
可这几日,他明显感觉到那层客气淡了许多。
先是前日,他照例去向上峰陈主事回禀一桩钱粮小事。陈主事埋首案牍,只“嗯”了一声,连眼皮都未抬,便挥手让他退下。若是往常,少不得要问询几句,甚至还会闲话两句家常。
再就是今早的晨议。几位同僚聚在一起商议一桩不大不小的民事纠纷,他照例想插几句嘴,显显自己的存在感。可话刚开了个头,旁边李书办便轻咳一声,直接将话头引向了另一人,那人顺势接了过去,几人讨论得热烈,竟将他晾在了一边,无人接他的茬。他僵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不尴尬。
更让他心里发毛的是,中午在衙门的饭堂用饭,原本常与他同桌的赵典史,见他过来,竟端起碗筷,笑着对另一人道:“王兄,那边临窗亮堂,我们过去坐。”说罢,两人便径直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对着满桌菜肴,食不知味。
文远不是傻子,这接连的冷遇,绝非偶然。他心中忐忑,思前想后,自己近来并未得罪什么人,公务上也未出什么纰漏。那问题出在哪里?
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曼娘。莫非是她在外面又惹了什么祸事,牵连到了自己?想到曼娘近来愈发阴沉的脸色和那些捕风捉影的抱怨,文远的心沉了下去。
他再也坐不住,寻了个由头提前下了衙,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去了他常去的一家茶楼,约见了一位在衙门里消息灵通、平日与他关系尚可的刑名师爷。
二人在雅间坐定,点了壶上好的碧螺春。文远耐着性子与师爷寒暄了几句,终于按捺不住,试探着问道:“吴先生,近来衙门里……可是有什么风声?我瞧着几位同僚,似乎……”他顿了顿,斟酌着用词,“似乎格外忙碌些。”
吴师爷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留着两撇山羊胡,眼睛不大,却透着精明。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这才抬眼看了看文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文远兄是个明白人,既然问起,小弟也就不绕弯子了。”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听说……尊夫人近来,与几位官家内眷,走动得似乎不甚愉快?”
文远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因为曼娘!他强作镇定:“内宅妇人之间,偶尔有些口角误会,也是常事。莫非……这就影响到衙门里的公干了?”他试图将事情轻描淡写。
吴师爷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你何必装糊涂”的神情:“文远兄,若是寻常口角,自然无妨。可听说尊夫人言辞之间,颇多……咳,颇多对几位同僚家眷的非议,甚至牵涉到一些品行操守的指摘。这话传来传去,总不免落到正主儿耳朵里。李书办的夫人,陈主事家的如夫人,可都没少听闲话啊。”
文远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知道曼娘嘴碎,却没想到她竟如此不知轻重,敢在背后编排同僚家眷的不是!这简直是捅了马蜂窝!
吴师爷看着他骤变的脸色,继续慢悠悠地说道:“这倒也罢了。关键是,如今衙门里隐隐有种说法,说尊夫人与西街那位开酒店的佩兰奶奶,还有她那位精通绣活的秀娥妹妹,似乎颇多龃龉。而佩兰奶奶的酒店,如今是沪上一景,连知府大人府上的宴席有时都从她那里订菜。秀娥姑娘的绣品,更是深得几位上层官眷的喜爱,前几日李府奶奶寿宴,献上的那幅秀娥姑娘绣的‘麻姑献寿’,连巡抚夫人都赞不绝口,特意问了绣者来历。”
他顿了顿,看着文远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语气带着几分提点,也带着几分疏远:“文远兄啊,这风向,您还看不明白吗?为了几句妇人之见的争吵,去开罪如今正得脸面、且与上层关系匪浅的人,孰轻孰重,同僚们心里都有一本账。更何况……听说您岳家那边,近来似乎也有些……自顾不暇?”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文远浑身一凉。岳家自顾不暇?他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是了,曼娘定然是知道的,却从未对他提起!她还在外面肆意树敌!
“吴先生,这……这话从何说起?”文远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吴师爷摆了摆手:“具体的小弟也不甚清楚,只是隐约听闻,老太爷一位在京城的学生,似乎卷入了什么麻烦事,牵连不小。树大招风啊……如今这光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哲保身才是正道。文远兄,您说是不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