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十五辆锃亮的美国汽车——那是楚阳亲自拍板买下的最新款,车身漆着黑亮的漆,引擎轰鸣时像极了远方的火车——领头开道,后面跟着二十辆满载木箱的马车,浩浩荡荡往徐子营村去。镇南县的百姓从没见过这阵仗,纷纷围在路边看热闹,伸着脖子打量那些“会自己跑的铁盒子”,更对着马车上印着“沪海机器厂”的木箱犯嘀咕:“这里面装的啥?怕不是些沉铁疙瘩?”没人能想到,这些当时看不懂的“宝贝”,如今已在西门外的厂房里落了地。
微型冶炼厂的高炉虽只够两人合抱,却用从沪海运来的耐火砖砌得严丝合缝,炉身还刷了层银灰色的防锈漆。沪海来的王工程师正蹲在炉前,手里拿着扳手调试鼓风设备,两个年轻工人凑在旁边,眼睛瞪得溜圆,生怕错过半点细节;小型纺织厂的车间里,六台纺纱机并排而立,金属纺锭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几个穿粗布碎花衣裳的姑娘站在机器旁,手指绞着衣角,紧张地看着工程师演示接线,连大气都不敢喘;微型化肥厂的搅拌罐、小型洋灰厂的碾压机,还有小型机械厂那台能车削铁件的车床,都已安装妥当,机器外壳上的新漆还没完全干透,指尖划过能沾到淡淡的油漆味,混着机油的气息,透着股新鲜的工业劲儿。
这些厂子在沪海,不过是藏在弄堂里的微型作坊,连正经工厂的名头都算不上,可在镇南县,却是开天辟地的新鲜事。就说那座微型冶炼厂,以前县里打把锄头,都要靠铁匠铺的老师傅一锤一锤敲上大半天,现在有了高炉,能把矿石熔成滚烫的铁水,再铸造成各种零件,效率比手工快了十倍不止;小型洋灰厂更让县太爷都亲自跑来瞧了两回——之前修县衙的围墙,洋灰都是从省城雇马车运的,一斤要卖三个铜板,还常常断货,现在本地能生产,以后修桥铺路、盖房子,再也不用犯愁了。
对楚阳而言,这些厂子更是他在镇南县立足的根基。他站在机械厂的车间里,看着沪海来的李工程师手把手教工人操作车床,眼神里满是郑重。为了让这些厂子顺利运转,他从沪海请来的七个工程师、五十多个老技术工人,这一个月几乎没合过眼,白天在工地指挥建设,晚上就着煤油灯画图纸、写操作手册,手上都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本地招收的青壮劳力也不含糊,虽然大多是没见过机器的庄稼汉,可学得格外认真。有个叫楚大壮的小伙子,为了搞懂纺纱机的传动原理,硬是跟着工程师熬了三个通宵,手上被纱线勒出了几道血印,用布条缠了缠继续学,半句苦都没喊。
“楚营长,您放心,所有机器都调试好了,明天就能试生产!”王工程师擦了擦额头的汗,脸上带着疲惫却兴奋的笑。
楚阳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车间里的工人,语气严肃:“辛苦你们了。不过试生产只是开始,咱们的工人还得好好练,技术学扎实了,才能把厂子办稳。”
他对工人的要求格外严格。每天早上六点,工人们就要在厂房外的空地上集合,先练半个小时队列,再跟着老师学一个小时文化知识——楚阳说早上记忆力好,得抓紧时间多认几个字;之后,再由工程师带着老技术工人,一边讲解原理,一边手把手教操作,确保每个人都能跟上。待遇上,他也从不亏待:中午管一顿饱饭,有荤有素,炖肉、炒青菜、白米饭管够,比家里过年吃得还好;晚上下班后,厂房旁边的夜校就亮起了煤油灯——楚阳专门请了十三个老师,七个教识字算术,六个教基础的机械知识。这些老师里,有从沪海来的年轻学生,也有本地的老秀才,每月能拿到十五块大洋的工资,比在县里的学堂教书还高一倍有余,引得不少读书人都托人来问,能不能也来夜校当老师。
“1913年的镇南,可不是沪海,老百姓大多不识字,更别说懂机器了。”楚阳曾私下对楚平说,“咱们要想把产业做起来,就得自己培养工人。这些年轻人现在是学徒,将来就是师傅,是咱们工坊的根。”
夜校的教室里,十几盏煤油灯把屋子照得昏黄却明亮。几十个工人坐在长板凳上,手里捧着楚阳让人印的识字课本,跟着老师一字一句念:“一、二、三……机器、安全、生产、纪律……”虽然发音参差不齐,有的带着徐子营的土话,有的掺着彝寨的腔调,可每个人都学得专注,眼睛盯着课本,嘴里跟着重复,生怕漏了一个字。有个叫阿果的彝族小伙子,是阿木阿其推荐来的,汉语说得不太流利,就用彝语在课本的字旁边做标记,晚上回去还拿着火把在寨子里的石墙上默写,不到一个月,就能认两百多个字了,连他自己都笑着说:“现在能给家里写纸条报平安了!”
这次招工,楚阳以徐子营村的楚氏族人为主,招了四百多人;阿木阿其的彝寨来了二百多人,大多是手脚麻利的年轻汉子和姑娘;剩下的四百多人,是从镇南县各地招来的年轻后生,最小的才十六岁,脸上还带着稚气,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岁,正是有力气、肯学东西的年纪。一千多人的队伍,给镇南县带来了巨大的就业机会——以前县里的年轻人,要么在家种地靠天吃饭,要么去保安团当差混日子,现在能进工厂当工人,每月能拿到五块大洋的工资,还管两顿饭,不少人家都托族老、找关系,想让孩子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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