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岸边的篝火狂欢,持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宿醉的民夫们揉着脑袋从板房里出来,脸上还带着傻笑,却发现天空中飘起了毛毛细雨。
起初,没人当回事。
秋雨嘛,一场秋雨一场凉,正好给这连日大干的热火朝天降降温。
可这雨一下,就没停过。
从淅淅沥沥的雨丝,到豆大的雨点,再到瓢泼而下,仿佛天漏了个窟窿。
一连三天,青石县就没见过太阳。
县城里的气氛,渐渐从大堤竣工的喜悦,转为一种压抑的焦躁。
黄河的水位,肉眼可见地往上涨。
那原本温顺的河流,此刻变得浑浊而暴躁,卷着泥沙,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民心大堤的堤脚。
县衙里,福伯坐立不安,在后堂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念叨着:“这老天爷……怎么就跟咱们青石县过不去呢……”
苏云倒是平静,依旧坐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的是一张巨大的地图,上面不仅有青石县,还标注着黄河上游数十个州县的水文地貌。
他手里的笔,在地图上圈圈画画,不断地计算着什么。
到了第五天,雨势丝毫未减。
王猛一身蓑衣,浑身湿透地从外面冲了进来,带起一阵寒风。
“大人!”他解下蓑衣,水珠甩了一地,“我沿着大堤走了一遍,堤身稳固,没有半点渗水的迹象!混凝土比石头还硬,这水冲在上面,跟挠痒痒似的!”
他的话里带着兴奋,但眉宇间的忧色却藏不住。
“不过,水位涨得太快了。我问了几个在河边住了几十年的老船工,他们说,从没见过秋汛来得这么凶的。”
苏云嗯了一声,头也没抬,手指在地图上一个叫“原阳”的县城上点了点。
“慌什么?”他淡淡开口,“堤修好了,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吗?它要是不来,我们这几个月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
王猛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张了张嘴,竟不知如何反驳。
是啊,修堤就是为了防洪。
可真当洪水要来了,这心里怎么就这么不踏实呢?
这雨,一直下到了第九天。
整个青石县,如同泡在水里。城中街道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百姓们家家户户紧闭门窗。
一种无声的恐慌,开始在县城里蔓延。
人们不再出门,只是偶尔会有人,冒着大雨,跑到高处,遥遥地望向那条横亘在天地间的灰色巨龙。
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这天下午,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雨要下到天荒地老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撕裂了沉闷的雨幕!
“驾!驾!!”
一匹快马,疯了似的冲进县城,马上的骑士已经看不清面目,浑身都是烂泥,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县衙门口勒住缰绳,整个人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摔在泥水里。
守门的衙役连忙冲上去扶他。
那骑士一把推开衙役,连滚带爬地冲向县衙大门,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报——!!”
“快报——!!”
正在书房里闭目养神的苏云,猛地睁开了眼睛。
王猛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只见那骑士扑倒在县衙大堂的门槛上,嘴里涌出鲜血和泥水,用尽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吼出了那句让整个青石县为之颤抖的话:
“上游……原阳……决堤了!”
“百……百万顷洪水……正往下游来!”
“洪峰……洪峰……一个时辰……就到!!”
说完,他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轰!!
整个县衙,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是福伯一声凄厉的尖叫:“老天爷啊——!”
消息像瘟疫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县城。
“决堤了!上游决堤了!”
“洪水要来了!快跑啊!”
“完了!全完了!!”
绝望的哭喊声、惊慌的叫嚷声,响彻县城上空。
无数百姓从家里冲了出来,脸上是末日降临般的恐惧。
上一次黄河决堤,饿殍遍野的惨状,还历历在目。
他们下意识地想逃,可又能逃到哪里去?四面八方,皆是汪洋!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县衙的大门,缓缓打开。
苏云一身官服,头戴乌纱,一步步走了出来。
他没有怒吼,也没有安抚,只是静静地站在台阶上,看着下面乱成一团的百姓。
他那平静的目光,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原本嘈杂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身上。
“跑?”苏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往哪跑?跑到山上去,等洪水退了,你们的家没了,田没了,一切都没了,再下山来当流民,等着饿死吗?”
人群死寂,只有雨水落地的声音。
苏云抬起手,指向黄河的方向。
“你们忘了?我们有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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