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0日的暮色像一块浸了血的破布,沉甸甸地压在苏州河上空。
吴邪趴在南岸一处断墙后,望远镜的镜片上蒙着层薄薄的硝烟,将北岸四行仓库的轮廓晕染得有些模糊。
楼体西侧的墙体已被炸开一个丈余宽的缺口,露出参差的钢筋,像巨兽断裂的肋骨,在残阳下泛着冷光。
仓库顶层的机枪声已经稀疏得像风中残烛,偶尔响起一两声,带着气若游丝的颤音。
吴邪数着日军发起的第三十七次冲锋,那些穿着土黄色军装的身影像潮水般漫过仓库前的空地,又在密集的枪声中成片倒下,血腥味混着硝烟味顺着河风飘过来,呛得人喉咙发紧。
“四百人顶了四天四夜,够本了。”赵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的左臂用布条吊在脖子上,伤口渗出血迹,把半边袖子染成了暗红色,刚才收到消息,谢团长他们……要撤了。
吴邪的手指猛地攥紧望远镜,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
镜片里,四行仓库的窗口突然亮起一串信号弹,红、绿、黄三色在空中炸开,像三颗骤然绽放的血花。
紧接着,仓库大门缓缓打开,一队士兵簇拥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是谢远。
他的军装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脸上有道新添的伤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却丝毫不减那份挺拔的气度。
士兵们列成整齐的队伍,沿着仓库墙根向西移动。
他们的步伐有些踉跄,不少人互相搀扶着,枪托在地上拖出“沙沙”的声响,在空旷的战场上格外清晰。
吴邪数着人数,一个、两个、三个……最后停在三百七十七这个数字上,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对岸的日军似乎也收到了消息,没有立刻发起进攻,只是用探照灯死死照着那支队伍。
光柱下,吴邪看见一个断了腿的士兵被同伴背着,怀里还紧紧抱着一面残破的国旗,红底上的星早已被硝烟熏得发黑,却依旧倔强地飘着。
“英国人的装甲车过来了。”钱炮低低说了一句。
吴邪抬眼望去,三辆英式装甲车从租界方向驶来,停在仓库与日军阵地之间。
车顶上的重机枪缓缓转动,对着北岸的日军阵地,明晃晃的枪管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一个穿着英式军装的军官站在第一辆装甲车旁,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正是英军司令史摩莱。
“终究是要靠外人掩护。”刘毅的声音里带着股说不出的滋味,他靠在断墙上,胸口的绷带刚换过,又渗出一圈血印,这算哪门子的胜利。
吴邪没有接话,他看着谢远带领队伍走到装甲车旁,与史摩莱短暂交谈了几句,然后士兵们依次登上后面的卡车。
没有欢呼,没有口号,只有卡车引擎沉闷的轰鸣。
当最后一辆卡车驶进租界时,吴邪看见谢远回头望了一眼四行仓库,那一眼,像有千斤重,压得人眼眶发酸。
“武器被收了。”春丫突然低低啜泣起来,她手里紧紧攥着块碎布,是昨天从一个牺牲的通信兵身上捡的,上面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我刚才看见英国人把他们的枪都卸了,像押犯人一样……
吴邪放下望远镜,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能看见租界入口处的铁丝网,能看见那些卸下武器的士兵被圈在一片空地里,像一群被困在笼子里的雄狮。
史摩莱的装甲车停在铁丝网外,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看守。
“走吧。”吴邪站起身,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再看下去,也只能是添堵。
铁拳团的战士们默默起身,没有人说话。
赵龙拄着木杖,每走一步都牵动伤口,却硬是没哼一声;钱炮背着个受伤的小战士,那孩子才十六岁,是四行仓库撤下来的补充兵,胳膊被弹片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此刻正咬着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春丫和几个女兵搀扶着伤员,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队伍刚走到苏州河下游的渡口,就听见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吴邪回头,看见几十个穿着不同军装的士兵追了上来,为首的是个光着膀子的汉子,胳膊上缠着块破军装,手里拎着把步枪,枪管上还沾着血。
“长官!带上我们吧!”汉子跑到吴邪面前,啪地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我们是88师的,跟大部队打散了,就剩这几十个人,再往前走,怕是要成了日本人的活靶子。
吴邪看着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军装破烂不堪,却都睁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他想起四行仓库窗口跃下的身影,想起那面残破的国旗,喉结动了动:“能走吗?”
“能!”汉子拍着胸脯,声音响亮,只要能打鬼子,爬也能爬着走!
吴邪点头:“跟上吧。”
往前走了不到三里地,又遇到一队溃兵,二十多人,带着两挺机枪,是61师的。
为首的军官拄着把断枪,看见吴邪的队伍,愣了愣,随即苦笑着说:“本想找个地方自生自灭,没想到还能遇到像样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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