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兵营里那股混杂着血腥、腐臭和汗馊的浓烈气味,在安道全踏进来的瞬间,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短暂地压制了一下。他脚步沉稳,径直走向史进的草铺,对周围那些惊疑不定、带着畏惧和最后一丝期盼的目光视若无睹。
孙逊紧随其后,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滴落在泥地上。他手中那团污秽的绷带已被他死死攥紧,指节发白。
安道全在史进铺前蹲下,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他直接伸出两根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史进滚烫的手腕上。片刻之后,他收回手,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落在那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创口上。紫黑色的肿胀边缘,翻卷的皮肉,不断渗出的黄绿脓液,还有那几条在脓血里微微蠕动的白色蛆虫……这一切都清晰地倒映在他平静无波的眼底。
他没有说话,只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松开。那表情,不是恐惧,不是厌恶,而是一个顶尖匠人看到一件损坏严重的器物时,那种纯粹而专注的评估。
“烧水!要滚开的沸水!越多越好!”安道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伤兵营压抑的空气。
“快!烧水!”孙逊立刻低吼。
外面立刻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安道全的目光扫过四周,最后落在角落里一张还算平整、被雨水打湿大半的门板上。“把它拆下来,抬过来。擦干。”
杜迁和雷横立刻上前,几下就将那扇有些朽坏的门板拆了下来,用破布胡乱擦去上面的水渍和灰尘,抬到了史进铺位旁边。
“酒!最烈的酒!”安道全再次开口。
孙逊立刻从腰间解下自己的水囊——里面装的是之前缴获的、最劣质也最烈的浊酒。他递了过去。
安道全接过水囊,拔开塞子,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弥漫开来。他毫不犹豫地将烈酒倾倒在自己那双修长、干净的手上,仔细搓洗着每一根手指,每一个指缝。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洗完了手,他又将剩下的烈酒,倾倒在那块刚刚擦干的粗糙门板表面,用一块干净的(相对而言)布反复擦拭。
浓烈的酒气暂时压过了伤口的恶臭。
做完这一切,安道全才缓缓站起身。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围拢在草铺附近的所有人——孙逊、雷横、杜迁、时迁,以及几个胆大凑近些的伤兵。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抗拒的威严:
“敢观刮骨者,留。”
“余者,退避!”
“退!都退开!”孙逊立刻厉声喝道。
杜迁和雷横如同两尊门神,立刻用凶狠的眼神驱赶着那些靠得太近、既害怕又好奇的士卒。人群如同潮水般向后退去,在草铺周围空出了一圈地带,只留下孙逊、雷横、杜迁和刚刚被唤醒、脸色苍白如纸、被一个妇人搀扶着勉强站立的二丫。二丫的视线越过妇人的肩膀,死死盯在史进那可怕的伤口上,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担忧而剧烈地颤抖着。
安道全不再理会旁人。他从背上解下那个巨大的藤编药箱,放在擦净的门板旁打开。里面分门别类,整齐得令人心悸:一排排大小不一的瓷瓶、药罐,用油纸包好的各种药粉,几卷洁白的麻布(在这个时代显得极其珍贵),几把大小不一、形状各异、闪烁着森冷寒光的刀具——有小巧锋利的柳叶刀,有带钩的镊子,甚至还有几根磨得极其尖锐、尾部穿着细线的骨针!这些器械在昏黄的油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令人胆寒的精密感!
他取出一把最宽厚、刃口泛着青光的短刀,又拿起一把前端带着细小弯钩的镊子。然后,他走到旁边一个刚刚架起的火堆旁。火焰熊熊燃烧,上面架着一口大锅,锅里的水已经剧烈地翻滚起来,白色的蒸汽升腾。
安道全将短刀和弯钩镊子的前端,稳稳地伸入那翻滚的沸水之中!
滋——!
金属接触沸水,发出一阵轻微的嘶鸣,白色的水汽猛地升腾,模糊了他专注的脸庞。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伤兵营里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沸水翻滚的咕嘟声,以及史进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急促的“嗬嗬”喘息。
终于,安道全将短刀和镊子从沸水中抽出。刀身和镊尖因为高温而微微泛着暗红,散发着灼人的热浪和一种……奇特而凛冽的杀气!
他走回门板旁,将短刀放在一边冷却。然后,他拿起那把弯钩镊子,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如同最精密的器械,伸向了史进胸前那片恐怖的创口!
镊尖精准地探入翻卷的、紫黑色的皮肉边缘,夹住了一条正在脓血中蠕动的白色蛆虫!
轻轻一拽!
嗤!
那条沾满脓血的蛆虫被夹了出来,在镊尖上扭曲着!
“呕……”旁边一个伤兵再也忍不住,猛地捂住嘴,发出一声干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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