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冰冷沉重的黑布,严严实实地捂住了邺城内外。
风似乎比白日更烈了,带着尖锐的呼啸,卷起地上的脏雪和沙砾,狠狠抽打在冰冷的城砖和营寨的木栅上,发出鬼哭般的呜咽。梁山军临时营地里,篝火在寒风中艰难地跳跃着,发出噼啪的微响,勉强照亮周围几张疲惫、麻木的脸庞。大多数营帐都黑着,鼾声沉重而压抑,只有巡逻兵卒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几声战马的响鼻,在这死寂的寒夜里格外清晰。
中军大帐里,油灯的光晕昏黄而摇曳,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孙逊依旧坐在那张临时拼凑的粗糙木案后,面前摊着一张简陋的邺城草图,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眉头紧锁,眼神却锐利如鹰,穿透帐篷的帆布,仿佛能刺破那沉沉夜幕,钉在漳河上游的方向。
单廷圭带着五百精锐和工兵营已经出发一天一夜了。风雪阻路,漳河上游地形复杂,筑坝蓄水绝非易事。时间,像冰冷的毒蛇,噬咬着孙逊的神经。拖得越久,被发现的危险就越大,曹操在官渡舔舐伤口恢复元气的速度就越快。
“朱武,上游可有消息?”孙逊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朱武裹紧了身上的皮袄,搓着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摇摇头:“斥候尚未回报。风雪太大,夜路难行。不过以单将军之能,既已出发,定会全力施为。主公,还需耐心。”他顿了顿,看着孙逊深陷的眼窝,“您也需歇息片刻了,连日操劳…”
“歇?”孙逊扯动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弧度,手指重重敲在邺城东门的位置,“城里的袁本初,审正南,会让我们歇吗?还有官渡那位…”他话未说完,胸口的玉佩猛地传来一阵灼烫的悸动!那暗金色的“囚”字血纹仿佛活了过来,疯狂地搏动着,传递来一股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怨气、恐惧和…血腥味!
这感觉…不是来自漳河上游!是…近在咫尺!来自邺城方向!
孙逊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大响!他几步冲到帐门口,一把掀开厚厚的门帘!
寒风如同冰水般瞬间灌入,吹得帐内灯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孙逊却浑然不觉,一双眼睛在黑夜中闪烁着骇人的幽光,死死盯向邺城那巨大而黑暗的轮廓!
几乎就在同时!
“呜——呜——呜——!”
凄厉得如同濒死野兽嚎叫般的号角声,猛地撕裂了邺城方向的夜空!那不是进攻的号角,而是…一种充满了绝望和疯狂意味的集结令!
紧接着,邺城那死寂的黑暗中,骤然亮起了无数火把!星星点点,如同鬼火般蔓延开来,很快就连成了一片片跳动的、惨黄的光带!无数人影在火光下攒动,如同被驱赶的蚁群!哭喊声、喝骂声、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脆响声、还有兵刃出鞘的冰冷摩擦声…混杂在一起,被狂风撕扯着,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怎么回事?!”朱武也冲到帐门口,脸色骤变。
孙逊没有回答,他的脸色在摇曳的火光映照下,阴沉得可怕。玉佩的悸动越来越剧烈,那怨气、恐惧和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是城里的守军!他们在驱赶百姓!”一个负责夜间警戒的哨官连滚爬爬地冲过来,声音带着惊骇,“…往护城河冰面上赶!用鞭子抽!用刀背砸!好多人…好多老弱妇孺!”
“驱民填冰?!”朱武倒吸一口冷气,瞬间明白了审配的毒计!这是要用更多的血肉之躯,加固那冰面上的人肉屏障!用无辜者的性命,来拖延、消耗梁山军的攻城意志!其心可诛!
孙逊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骨节发出咯咯的爆响!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带来钻心的刺痛,却远不及胸中那股几乎要炸裂开来的暴戾!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拿人命当草芥!下邳放闸,淮水填河,济南屠城…一幕幕血色的画面在他眼前疯狂闪现!每一次,都是这该死的乱世,逼着他往那无底的深渊再踏一步!
玉佩的灼烫仿佛要烙进他的心脏!那暗金色的“囚”字血纹,在胸口衣料下疯狂搏动、蔓延,贪婪地吸吮着邺城方向传来的滔天怨念和绝望!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意味的暴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血管里奔涌!
“备马!”孙逊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朱武!点起五百亲卫!随我去阵前!”
……
同一片寒冷的夜空下。
离梁山军营寨更近一些的、一片被积雪覆盖的乱石堆后。一个孤零零的身影蜷缩在背风处,正是武松。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蒙着黑布的右眼,刮过他那条在白天行军时就开始隐隐作痛的右腿骨裂处(东平湖断后旧伤)。白天鲁智深的挣扎,孙逊的冷漠,还有邺城那死气沉沉的压迫感,像一块块巨石压在他心头。他烦躁无比,白天砸在地上的空酒葫芦早已捡了回来,此刻正被他死死攥在手里。里面早已空空如也,连最后一点酒味都被寒风刮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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