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里裹着冰碴子,刮得人耳朵生疼。新挖的运河河堤上,却挤满了黑压压的人。邺城的、馆陶的、周边十里八乡闻讯赶来的百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裹着臃肿破旧的棉袄,搓着手,跺着脚,呵出的白气在冷风里凝成一片。没人嫌冷,所有人的眼睛都亮晶晶的,死死盯着运河上游那黑黢黢的闸口方向。
闸口是用巨大的条石垒起来的,像个张着大嘴的石头巨兽。闸门紧闭,粗大的铁索缠绕在巨大的绞盘上,绷得笔直。单廷圭一身半旧的青色棉袍,外面罩了件挡风的羊皮坎肩,就站在绞盘旁边。他脸色被寒风吹得发青,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却如同鹰隼般锐利,紧紧盯着脚下浑浊的、打着旋儿的运河水。他手里捏着个粗糙的竹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风太大,号子声传不远,这哨子就是命令。
“水位!报!”单廷圭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距闸顶还有三尺七寸!”河堤下,一个精瘦的汉子趴在湿滑的泥地上,把脸几乎贴到了水面,扯着嗓子吼回来。
单廷圭点点头,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闸,这水,这关乎数万人活路的粮船,今日成败,系于他手。他缓缓抬起捏着竹哨的手,凑到唇边。
呜——!
一声尖锐、短促、穿透力极强的哨音,猛地撕裂了河堤上的寒风!
“开——闸——喽——!”
早已等候在巨大绞盘旁、数十名赤着胳膊的精壮汉子,闻声齐声怒吼!那吼声带着开山裂石的力量,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粗壮的胳膊上肌肉虬结贲张,如同盘绕的巨蟒!他们喊着整齐划一的号子,将全身的重量和力量都压在了绞盘粗大的木柄上!
“嘿——哟!嘿——哟!”
嘎吱——嘎吱——!
沉重的绞盘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缠绕其上的粗大铁索猛地绷紧,随即开始一寸寸、极其缓慢地向上滑动!巨大的铁闸门,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唤醒,发出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的轰鸣,开始缓缓向上抬起!
哗啦——!
积蓄已久的运河水,如同挣脱了牢笼的怒龙,猛地从闸门下方那越来越大的缝隙中汹涌喷薄而出!浑浊的、裹挟着泥沙和冰碴的河水,带着万马奔腾般的气势,咆哮着冲向下游!激流撞击在河堤上,溅起丈高的浑浊浪花!冰冷的水雾瞬间弥漫开来,打在岸边百姓的脸上、身上,引来一片惊呼,随即又被更大的欢呼淹没!
“开闸了!开闸了!”
“快看!水来了!水来了!”
“粮船要来了!”
河堤上瞬间沸腾!人们伸长脖子,踮起脚尖,不顾冰冷的浪花打湿衣襟,贪婪地望着那奔腾咆哮的河水,仿佛看到了白花花的面粉,看到了热腾腾的炊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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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上游,馆陶仓码头。
几艘吃水极深、船身宽大的漕船已经解缆。为首一艘大船的船头,阮小二拄着他那根磨得发亮的木拐,稳稳地立着。河风吹得他半旧的棉袍猎猎作响,那张饱经风浪、刻满沟壑的脸上,此刻却焕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他那只伤腿依旧裹着厚棉裤,但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脚下奔腾的河水。
“水头来了!”桅杆上的了望手兴奋地大吼。
阮小二猛地举起手中的令旗,用力挥下!声音洪亮,带着水泊汉子特有的豪气:“升帆!起锚!头船稳住!跟紧水头!走——!”
呼啦!
巨大的硬帆在河风中鼓胀起来!沉重的铁锚被绞盘缓缓拉起!船身微微一震,随即被那奔腾的河水推动着,缓缓驶离码头,如同投入母亲怀抱的游子,顺流而下!
船队驶入主河道,速度陡然加快!浑浊的河水拍打着船舷,发出沉闷的声响。阮小二感受着脚下船身那熟悉的律动,感受着河水磅礴的力量。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水腥和泥土气息的冷风灌入肺腑,却让他觉得无比畅快!他低头,看着自己那条伤腿。腿还在疼,是那种阴冷天惯常的酸疼,但似乎……那股子深入骨髓的无力感,那曾经让他夜不能寐的、对波涛的恐惧,减轻了许多?他试着将重心稍稍移到那条伤腿上,一股清晰的、带着微微刺痛的力量感传来!能站稳!能借力!
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涌上心头。阮小二的目光投向远方邺城的方向,嘴角牵动,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他不再拄拐,只用它轻轻点着甲板,指挥若定:“左舵三!避开前面回水涡!右舷长篙!撑开浮冰!”
船队在他的指挥下,如同灵活的巨鱼,在奔腾的河水中破浪前行。满载着新麦的船舱,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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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了!动了!船来了!”
“看!好大的船!”
“粮!那是粮船!”
运河下游,邺城闸口外。当第一艘漕船巨大的船影出现在河道拐弯处时,河堤上的百姓彻底沸腾了!无数双手臂挥舞着,无数张冻得通红的脸上绽放出狂喜的笑容!孩子们在大人腿边兴奋地尖叫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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