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轰鸣已经进入了最激烈的阶段。
电弧炉每一次熔炼,都伴随着水力锻锤沉重有力的捶打。简陋的车床在卡车发动机的带动下发出高亢的嘶鸣,将一块块乌黑的钢锭,变成形状各异的精密零件。
王虎站在靶场上,手里的“001”号步枪枪管已经烫得能燎掉眉毛。
他面前,一排新下线的“铁桶一式”已经超过了一百支。每支枪出厂,他都要亲自打光一个弹匣,这是他给自己加的规矩。
“砰!”
又是一枪。
两百米外,一个挂在树杈上的酒瓶应声炸裂成漫天碎屑。
他的动作已经成了一种本能,举枪,瞄准,击发,一气呵成。这枪的后坐力不大,但每一次撞击肩膀,都像是一记亲切的问候,提醒着他手里握着的是何等利器。
他身后的空地上,一支支通过检验的步枪被整齐码放,数量每时每刻都在增加,像一片正在迅速生长的钢铁麦田。
“发了!发了呀!”赵学文抱着他的账本,看着那座越堆越高的枪山,激动得浑身肥肉都在颤抖。他手里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快得几乎要搓出火星。
“一百零三,一百零四,一百零五……乖乖,一个钟头就造了三十支!一天下来就是七百多支!一支枪按五十块大洋算……不对!咱们这枪,比中正式还好,能连发!起码得卖八十块!一天就是……五万六千块大洋!”
他算到这里,只感觉一阵幸福的眩晕,脚下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印钱!
这哪是兵工厂,这分明是开了个印大洋的厂子!还是日夜不停工的那种!
他看着场中那些沉默工作的士兵,看着那座吞吐着钢水的电弧炉,看着靶场上枪法如神的王虎,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切的杨富贵身上。
这才是真正的财神爷啊!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闪电般击中了他。
赵学文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了。
他呆呆地看着王虎脚边,那堆积得越来越多、黄澄澄的弹壳。
又看了看旁边,一个士兵正从弹药箱里,取出最后一排子弹,压进弹匣。那个从鬼子手里缴获来的弹药箱,已经空了。
赵学文的算盘,“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惨白。
“杨爷!”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山谷的轰鸣。
王虎刚打完最后一发子弹,枪膛“咔”的一声空仓挂机,正爽得浑身舒坦,被这声惨叫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枪扔了。
只见赵学文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杨富贵的大腿,鼻涕眼泪都下来了。
“出大事了!杨爷!咱们……咱们的印钞厂要倒闭了啊!”
王虎皱着眉走过来,踢了他一脚:“鬼叫什么!什么倒闭?”
“子弹!子弹啊!”赵学文指着王虎脚下的空弹壳,又指着那堆积如山的崭新步枪,哭丧着脸,“王爷!您这验枪是痛快了,可咱们的子弹,都是缴获来的7.92毫米毛瑟弹!总共就那么几万发!照您这么个打法,不出三天,咱们的子弹就得打光!”
他猛地站起来,痛心疾首地指着那堆新枪:“到时候,咱们这几百支神兵利器,跟几百根烧火棍,有什么区别?这是最大的家底,转眼就要变成最大的呆账!血本无归啊!”
王虎脸上的轻松惬意瞬间消失,变得无比凝重。
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枪再好,没有子弹,就是一根废铁。这个问题,比没有钢材还致命。
山谷里生产的轰鸣声似乎都小了下去,所有人的动作都慢了一拍。一股无形的焦虑,开始在空气中蔓延。
然而,杨富贵却依旧平静。
他甚至没有去看赵学文,只是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算盘,拍了拍上面的灰,递还给他。
“走吧。”
他转身,朝着水电站旁边的方向走去。
王虎和赵学文对视一眼,满腹疑虑地跟了上去。
在一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杨富贵停下脚步。他从怀里,再次取出了一个油布卷轴。
当那副全新的,比步枪图纸复杂十倍不止的工程蓝图,在两人面前展开时,王虎和赵学文的呼吸都停住了。
蓝图上绘制的,是一条他们无法理解,却能感受到其恐怖效率的生产线。
一个个复杂的机械结构,被蓝色的线条清晰地勾勒出来。从铜料的冲压,到底火的自动装填,再到火药的精确配比,最后到弹头的铸造成型,所有工艺流程,被整合在一个闭环的系统里。
图纸的角落,标注着它的性能参数:标准7.92毫米毛瑟弹,每分钟产能三百发。
“枪是骨骼,子弹才是血液。”杨富贵的手指,轻轻划过图纸上那条代表着成品的传送带,“现在,我们自己给自己造血。”
赵学文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感觉自己那本用来记账的脑袋,快要不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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