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后第288天,清晨
阳光越过地平线,为偕明丘镀上第一层金箔。
这座会飞的山,第一次承载六十个人的呼吸。
林汐站在显现树的最高枝桠上——那是灵枢为她预留的了望点——俯瞰整片土地。
180公顷,0.8平方公里。在人类的尺度上,这是一座小城的面积;在山岳的尺度上,这是一片可以捧在手心的飞地。
而现在,这片土地正在苏醒。
新一天的色彩,正从各个角落浮现。
东南梯田区,吴小玲带着几个恢复较好的工人正在移栽作物。晨光蹲在田埂上,手掌贴在土壤里,淡金色的能量脉络从他掌心延伸出去,与幼苗的根系轻轻触碰。那些在固化场中枯萎了二百多天的植物感知力,正在晨光的帮助下缓慢复苏。幼苗的叶片舒展,呈现出比往常更饱满的绿色——那不是健康的绿,是劫后余生、用力呼吸的绿。
西北居住区,老吴指挥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工人搭建临时棚屋。材料用的是从废墟带上来的轻质合金骨架,蒙上月光草纤维编织的防水布。棚屋排布成弧形,围出一片公共空地——那里已经升起了炊烟,许薇正在煮第一锅粥,粥里加了溯光建议的江边野荞麦,香气飘得很远。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水循环区。
在坤舆的配合下,赵磊和陈默连夜开凿出了一条小型水道:从偕明丘最高处的蓄水池开始,水流沿着精心设计的阶梯状石槽逐级跌落,经过三个小平台,最后汇入底部的深潭。每个跌水处都溅起细密的水花,水雾在晨光中折射出微型彩虹。
这不是普通的瀑布。
灵枢在水道两侧种植了改良的月光草——叶片更宽厚,脉络呈现淡蓝色的荧光。当水雾弥漫时,月光草会自动吸收水汽中的能量,转化为维持“光幕迷彩”所需的部分频率。陈默的数据屏显示,这套系统已经能提供光幕17%的持续能耗,比预估的15%还要好。
“自主循环系统建立。”陈默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也带着满足,“只要偕明丘还在飞行,只要水还在流动,这部分屏蔽就能一直持续。”
林汐低头看去。
陈默站在水道旁的数据终端前,眼镜片反射着流动的数据流。她身边站着几个好奇的工人——那些在流水线上重复了二百八十七天单一动作的人,此刻正睁大眼睛,看着屏幕上跳跃的图表和公式,仿佛在看天书,也仿佛在看魔法。
“他们需要时间。”灵枢的意识传来温柔的波动,“身体自由了,但心还在工厂里。”
是的。
林汐看到了。
尽管阳光明媚,尽管食物飘香,尽管身边有人温和地说话——但那三十四个新成员,大多数仍然保持着一种紧绷的姿态。
他们坐得笔直,像还在工位上;走路时步幅一致,像还在流水线旁排队;甚至喝粥时,都会不自觉地数着咀嚼的次数。
最让人心疼的是眼神。
他们看什么都很慢——看一朵云飘过天空,看一只鸟落在枝头,看晨光手心的金光——看得那么仔细,那么贪婪,又那么……惶恐。仿佛下一秒,这一切就会消失,他们又会回到那个生锈的、只有一种颜色的世界。
但改变已经开始。
一个年轻女工——昨天永远在检查焊接点的那个——蹲在水道边,伸手去触碰溅起的水花。水珠落在她手背上,凉凉的。她愣了两秒,然后笑了。不是大笑,是嘴角轻轻弯起来的那种、几乎看不见的笑。
但她笑了。
旁边一个中年男工看到了,犹豫了一下,也蹲下身,学她的样子伸手。更多工人围过来,沉默地、认真地,触碰那些跳跃的水珠。
仿佛在确认:这是真的水,真的凉,真的在动。
不是幻觉,不是循环里的一个固定帧。
溯光从公共区飘过来,淡蓝色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这群人。宝石孩子没有播放记忆,只是静静地陪伴,像一盏不会说话但很温暖的灯。
老李——那个拧了二百八十七天螺丝的男人——独自坐在显现树下。他手里没有螺丝刀,没有零件,只有一碗粥。他低着头,看着碗里升腾的热气,看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摸到了眼泪。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让眼泪一直流,流进粥碗里,和荞麦粥混在一起。然后他端起碗,一口一口,把掺着眼泪的粥喝完了。
喝得很慢,但喝完了。
林汐从树梢上轻轻跃下,落地无声。
她走到老李身边坐下,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老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我女儿……叫小雨。天坠那天……是她七岁生日。”
林汐安静地听着。
“我答应她……带一辆红色的玩具车回去。厂里生产红色车的那条线……那天正好是我管。”老李盯着空碗,“我拧了那么多螺丝……装了那么多车……但到最后……我一辆也没能带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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