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后第288天,深夜
偕明丘悬浮在云海深处,像一颗沉睡在棉絮中的宝石。
月光草的光脉调整到最低亮度,勉强勾勒出土地的轮廓。水道瀑布的声音被刻意压低,只剩下潺潺的细语。六十个人的呼吸在云雾中弥散,有些人已经入睡,有些人还醒着,睁着眼睛看头顶那片乳白色的虚无。
林汐坐在灵枢为她搭建的了望台上。
这不是树梢,是显现树顶端自然弯曲形成的一个平台,铺着柔软的苔藓和干燥的月光草。从这里,她能俯瞰整座偕明丘——月光草田的微弱荧光,居住区棚屋的模糊剪影,水循环区升腾的薄雾,还有公共区中央那棵半透明的巨树,在云雾中散发着温柔的脉动。
陈默在她身旁,数据屏的光芒调至最暗,上面滚动着复杂的公式和图表。
“能量消耗比预计快3.7%。”陈默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云雾吸收,“云层阻力比大气大,而且为了保持‘云的频率’,坤舆需要持续微调重力场。光幕还能撑七小时四十二分钟,之后我们必须下降补充能量。”
林汐点点头,没说话。
她在听。
水之共鸣在云层中展开,像无数根无形的触须,感知着这片乳白世界的情绪。云很快乐——它们天生就是自由的,聚散无常,从不在意自己下一秒会变成雨还是雪。它们喜欢偕明丘这个“新朋友”,觉得这座山模仿自己模仿得很像。
但云也知道,下方有东西在找这座山。
“它们很着急。”林汐忽然说。
“什么?”陈默抬头。
“那些追兵。”林汐闭上眼睛,“我能通过云感知到地面气流的扰动——至少三十个热源在移动,分散成扇形。他们在……争吵。有一部分人想继续搜,有一部分人想等天亮。还有一个人……特别焦虑。”
陈默的手指在数据屏上滑动,调出地形图:“根据最后消失前的方位,他们应该在东经……这一带。如果争吵加剧,可能会暴露位置。我们需要再升高一点,或者横向移动——”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了望台的边缘,出现了一只手。
苍白、瘦削、指节分明的手,紧紧抓住月光草编织的围栏。然后是另一只手。接着,一个身影艰难地翻上来,跌坐在平台上,大口喘气。
是个少年。
约莫十六七岁,穿着不合身的、多处修补的迷彩服,脸上有长途跋涉留下的污迹,但眼睛很亮——那种在黑暗中待久了,突然看见光时会有的、近乎贪婪的亮。
林汐和陈默同时起身。
陈默的手已经按在腰间的警报器上,但林汐轻轻摇头。
她认识这个少年。
或者说,见过。
在偕明丘第一次降落103所,开放登临时,那些涌上来的面孔中,有这个少年。他当时混在“急切探索者”那群人里,但眼神不一样——不是纯粹的好奇,是观察,是评估,是某种……复杂得与年龄不符的审视。
后来他自愿留下,但总是很安静,一个人待在角落,帮忙做些杂活,很少说话。林汐记得他叫阿澈——至少登记时是这么写的。
“阿澈?”林汐轻声问,“你怎么上来的?这里很高。”
少年——阿澈——喘匀了气,抬起头。他的目光在林汐和陈默之间扫过,最后定格在林汐脸上。
“我有话要说。”他的声音沙哑,但很清晰,“关于下面的追兵。关于……我是谁。”
陈默向前一步,挡在林汐身前半个身位:“你是谁?”
阿澈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的真名叫陆澈。天坠前,我是市三中的学生。天坠后第三天,我被黑塔的人抓了。因为我……觉醒得比较早,而且能力适合侦察。”
他抬起手,掌心向上。
皮肤表面浮现出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纹路,像水波纹一样扩散。那些纹路触及周围的云雾时,云雾产生了细微的扭曲——不是物理上的,是感知上的。一瞬间,林汐觉得眼前的少年“消失”了,不是隐形,是存在感被稀释到近乎虚无。
“感知模糊。”陆澈收起能力,“我能让自己在别人的感知里变得‘不显眼’,就像背景噪音的一部分。疤脸——就是黑塔这次行动的头儿——看中了我这个能力,让我当侦察兵。”
林汐的心沉了下去。
所以偕明丘里,一直有一个黑塔的侦察兵。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她问,声音依然平静。
“第一次开放时。”陆澈说,“疤脸的命令:混进来,观察,收集情报,定期用加密信号回报。我……都做了。”
陈默的眼神变得冰冷:“所以你一直在给我们的人下毒?破坏系统?还是准备在关键时刻打开大门?”
“没有!”陆澈急切地摇头,“我没有做任何破坏!我……我发回去的情报都是筛选过的。我说偕明丘防御严密,说你们有奇怪的屏蔽技术,说追踪很困难——这些都是真的,但我没说全。我没告诉疤脸水循环系统的细节,没说溯光的能力,没说监管者7号的存在,没说你们只有六十个人而且一半是刚从循环里救出来的工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