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寒风在知青点外嘶吼,卷起雪沫,如同无数冰冷的砂砾抽打在窗户纸上,发出持续不断、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
外三道沟知青点后院,那间原本只是堆放杂物的仓库,如今已显得臃肿不堪,像一个吃撑了的巨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财富”气息——皮革经年累月的腥膻、干菇沉淀下的醇厚木质香、钢铁无情的冷冽,以及柴油难以挥发的刺鼻味,它们交织在一起,诉说着此地的秘密。
陈望立于这片“丰饶”之中,眉头微蹙,目光沉静地落在仓库中央那两尊新来的“铁疙瘩”上
——那是伊万的人昨夜趁雪送来的旧台虎钳,漆皮斑驳,结构笨重,冰冷的表面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在从木板缝隙挤进来的微光里,泛着不容置疑的、工业时代的幽光。
旁边是几箱规格奇特、闪着寒光的合金钻头,像沉默的士兵。
张大山用他穿着厚重棉乌拉的大脚,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虎钳的铸铁基座,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咂了咂嘴,粗糙的脸上混合着惯有的悍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望哥,这玩意儿……也太他娘的扎眼了!跟俩铁乌龟似的。这咋往外弄?难不成跟人说是咱家祖传的腌菜石头?”
李秀兰纤细的身影隐在角落,手指正无意识地抚过那本厚厚的、用各种杂色纸张装订的账册。
她没有说话,但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以及偶尔抬眼瞥向那沉重机器时,眸中一闪而过的惊惶,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这账本上的每一个数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尖发颤。
陈望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精神沉入脑海。
那幅无形的风险导航地图清晰展开,代表外三道沟的区域,边缘处几个黄色光点如同鬼火般执着地闪烁,虽未转红,但那不稳定、持续存在的窥伺感,已像无形的蛛网缠上心头,越收越紧。
对这两台台虎钳的评估结果,【中高风险】四个大字,猩红刺目。
他缓缓睁眼,眸色深不见底。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劈开了仓库里黏稠的空气,
“这些东西,目标太大,走老路,等于背着鼓赶贼。必须给它们,也给我们自己,找一个能摆在太阳底下的‘壳子’。”
张大山和李秀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沉重的压力,以及一丝被这话语点燃的、微弱的希望之火。他们知道,陈望又要做出关乎所有人命运的抉择了。
村支部,老支书的办公室。
屋子里暖炕烧得正旺,将门外的酷寒牢牢挡住。老支书正佝偻着背,就着窗户透进的稀薄天光,全神贯注地卷着一支旱烟。
金黄的烟丝在他粗糙如树皮的手指间翻滚,灵活得不像一双老农的手。
陈望推门进来,带进一股锐利的寒气。
“老支书。”他声音平和,像往常一样。
“哦,陈望来了?快,炕上坐,烙烙屁股,暖和暖和。”
老支书抬起头,露出被烟油熏得焦黄的牙齿,脸上绽开菊花般的笑容。
他划亮一根火柴,“刺啦”一声点燃旱烟,深深吸了一口,浓郁的、带着土腥味的烟团瞬间充盈了小小的房间。
陈望没上炕,只拉过一张磨得发亮的方凳,坐在老支书对面。他的目光扫过窗外被厚厚积雪覆盖、显得毫无生气的村庄,开门见山,声音沉稳:
“老支书,咱们村,太穷了。光指望土里刨食,乡亲们的日子,看不到亮。”
老支书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去,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里饱含着无力与认命:
“是啊,这北大荒,老天爷给饭吃,也给脸色看。能囫囵个儿活着,肚里有食,身上有衣,就不易喽。”
“我想办法,弄来了两台旧机器,还有些家什。”
陈望话锋一转,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轻微的、富有节奏的声响,
“我在想,咱们村能不能以集体的名义,立起个摊子?比如,办个农具修理站,或者,弄个小五金加工坊。”
“办……办工厂?”老支书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拿着旱烟杆的手僵在半空,烟锅里的火星簌簌掉下几点,烫在炕席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他像是被呛到了,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才不敢置信地追问:“你……你说啥?办工厂?归……归村里集体?”
“对。”陈望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能穿透疑虑的坚定,
“机器我出,懂行的人我去找,销路我负责蹚。前期的本钱,算我支持村里的。
等到收回成本,这厂子就完完全全归村里所有,往后所有的进项,都归村集体支配,给大伙儿分红,给娃娃们修修学堂,给老人家看看病抓药,手头都能松快些。”
老支书张着嘴,旱烟也忘了抽,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陈望,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年轻人。办集体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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