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瓜洲渡口见识了漕运盐政的庞杂喧嚣后,苏云玦携弟弟继续南下,抵达了扬州城。扬州繁华,更胜金陵几分,十里长街,商铺林立,车马如龙,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香、茶香与金钱流动的气息。然而苏云玦并未流连于这表面的浮华,抵达官驿安顿后不久,便带着苏云璋,轻车简从,前往拜访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府邸。
林府坐落于扬州城相对清静的一隅,白墙黛瓦,门庭并不显赫,却自有一种清贵气度。门房显然早已得了吩咐,恭敬地将苏云玦兄弟二人引入府中。
穿过几进院落,来到一处题着“慎思堂”匾额的书房外。只见一个身着靛蓝常服、身形清瘦、面容儒雅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忧色的中年文官迎了出来,正是林如海。
“苏兄!一别经年,风采更胜往昔!”林如海笑容温煦,拱手相迎,目光在与苏云玦交握时,流露出真挚的喜悦。
“如海兄!叨扰了!”苏云玦亦是满面笑容,用力回握,随即拉过身旁的苏云璋,“这是我家二弟云璋。云璋,快来见过如海兄。”
苏云璋上前一步,依足礼数,深深揖下:“云璋见过林世兄。”
林如海含笑打量着他,目光中带着审视,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惊叹。眼前这少年,年纪虽小,却举止从容,眉目清朗,眼神澄澈中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静,通身的气度,竟不似寻常孩童,倒像是经年的读书种子,温润如玉,光华内敛。
“云璋小弟快快请起。”林如海虚扶一下,语气温和,“早闻小弟大名,今日一见,方知苏兄有弟如此,羡煞旁人也。那篇《春江赋》,林某拜读再三,气象格局,令人击节。”
“世兄谬赞,云璋愧不敢当。”苏云璋谦逊应答,不卑不亢。
三人入得书房,分宾主落座。书房陈设清雅,四壁书架,典籍琳琅,案上除了文房四宝,还摆着一副楸木棋盘,两盒云子,显然主人时常于此手谈。
叙话片刻,多是苏云玦与林如海谈及朝中动向、江南吏治,偶尔也隐晦地交换些关于盐政的看法。苏云璋安静旁听,并不插言,只将两位兄长的言语默默记在心里,与自己瓜洲所见相互印证。
林如海目光扫过案上棋盘,又看了看静坐一旁的苏云璋,忽然笑道:“久闻云璋小弟才情,不知可曾习弈?”
苏云璋恭敬回道:“回世兄,在先生处略知皮毛,未曾深研。”
“哦?”林如海兴致更浓,“既如此,小弟可愿与林某手谈一局,权当消遣?”
苏云玦知林如海棋力不俗,素有“扬州棋痴”之称,此举既有考校之意,亦是亲近之态,便对苏云璋微微颔首。
“承蒙世兄不弃,云璋敢不从命。”苏云璋起身应道。
棋盘摆开,黑白云子落入棋笥。林如海执黑先行,落子从容,布局开阔,颇有官场中人的沉稳大气,子力分布,隐隐有掌控全局之势。
苏云璋执白,初时落子略显生涩,谨守角地,步步为营。他记得先生教棋时所言,“棋如用兵,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更记得“善弈者谋势,不善弈者谋子”。他并不与林如海在局部过多纠缠,而是将更多心神用于观察全局的“势”。
林如海起初并未十分在意,只道是教导晚辈,下得颇为随意。然而十几手过后,他渐渐发觉不对。这少年的棋路,看似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笨拙,却极为坚韧,每一子落下,都仿佛经过深思,并非胡乱应对。更难得的是,其心性沉静异常,面对自己偶尔的试探与压迫,竟无丝毫慌乱,依旧按着自己的节奏行棋,偶尔一两个应手,看似平淡,却恰好点在关节之处,让他原本顺畅的攻势为之一滞。
林如海不由坐直了身子,神色也郑重起来。他开始真正将苏云璋视为对手,落子愈发谨慎。
中盘阶段,黑白棋子犬牙交错,局面愈发复杂。林如海凭借老辣的经验,几次设下圈套,欲擒大龙。苏云璋凝神细算,时而长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并不盲目突围,而是利用弃子,巧妙转身,竟一次次化险为夷,虽损失了些许实地,却保住了大龙不死,更在外围形成了新的厚势。
苏云玦在一旁观战,看得亦是心惊。他深知林如海棋力,见幼弟竟能支撑至此,且时有灵光一闪的妙手,心中又是惊讶又是自豪。
终局,林如海凭借深厚的功力与微弱的目数优势,险胜半子。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林如海投子认负(按规则黑棋贴目后为负),非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抚掌大笑,眼中尽是激赏之色,“云璋小弟棋风沉稳,心志坚毅,更难得的是这份全局眼光与弃取的魄力!林某险些阴沟里翻船!”
“世兄承让了。云璋侥幸,全仗世兄指点。”苏云璋气息微喘,脸庞因专注而泛红,起身行礼。
“来来来,再来一局!”林如海棋瘾被彻底勾起,兴致勃勃地重新摆开棋子。
第二局,苏云璋似乎摸到了一些林如海的棋路风格,下得更为放开,不再一味防守,开始主动出击,棋风竟带上了几分与他年龄不符的锐利与诡谲,几处腾挪转换,精妙异常,让林如海连连称奇。这一局,竟是苏云璋以一招精妙的“相思断”,屠了林如海一条大龙,中盘获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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