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娘的那块徽墨,质地细腻,带着淡淡的松烟香,一看就不是凡品。连同那两管用料扎实的湖笔,一起被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在了林焱那张简易书案的显眼处。这无声的举动,像是吹响了某种号角,偏院的气氛悄然变得有些不同。连来福都察觉到,少爷看书发呆的时间,似乎比以前长了一点点——虽然大部分时候还是在神游天外,或者偷偷在纸上画些奇奇怪怪的椅子、扇子图样。
树欲静而风不止。偏院这点微小的变化,不出所料地引来了正院的关注。
这日清晨,林焱和周姨娘刚去主院请安回来,王氏身边那个惯会看人下菜碟的钱婆子,就扭着水桶腰,带着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满脸堆笑地出现在了偏院门口。
“哎呦,周姨娘,二少爷,刚请安回来呢?”钱婆子嗓门洪亮,不等主人招呼,就自顾自地迈进了院子,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四处打量,最后落在林焱那间窗户大开的书房兼卧室上。
周姨娘心中冷笑,面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客气:“钱妈妈怎么得空过来了?可是太太有什么吩咐?”她示意秋月去倒茶。
“不敢当不敢当,”钱婆子假意谦逊着,屁股却已经稳稳地落在了秋月搬来的绣墩上,“是太太关心二少爷。这不,眼看族学就要开了,太太想着,二少爷病才好利索,身边就一个来福伺候,怕是忙不过来。读书是费心神的事,没个细致人照顾可不行。”
她顿了顿,脸上堆起更“真诚”的笑容:“太太慈悲,特意从自己院里拨了个伶俐丫头过来,名叫春桃,手脚麻利,人也稳重,正好给二少爷添个使唤人手,端茶倒水、铺纸磨墨,也能让二少爷更专心进学不是?”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水红色比甲、面容俏丽、眼神却带着几分精明的丫鬟,就从钱婆子身后闪了出来,规规矩矩地朝周姨娘和林焱行了个礼,声音娇脆:“奴婢春桃,见过周姨娘,见过二少爷。”
来福顿时紧张地看向林焱,秋月端茶的手也微微一顿。这哪是来伺候的?分明是正院派来的眼线!以后少爷在屋里说什么做什么,岂不是都要被一字不落地报给太太知道?
周姨娘脸上的笑容不变,心里却已飞速盘算开来。直接拒绝肯定不行,那是驳了王氏的面子,正好给她发作的借口。必须想个既能把人挡回去,又不落人口实的法子。
她端起秋月奉上的茶,轻轻吹了吹浮沫,却没有喝,而是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感激又几分为难:“太太真是……真是太费心了,事事都为我们焱儿着想,妾身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她放下茶盏,目光慈爱地看向正假装研究毛笔构造的林焱,声音柔柔的:“只是……钱妈妈,您也知道,焱儿前些日子那场病,来得凶险,大夫再三叮嘱,说是病根未除,最忌劳神,需得静养些时日,尤其不能人多嘈杂,免得心神不宁,影响康复。”
她走到林焱身边,伸手替他拢了拢其实并不乱的衣领,动作自然无比:“这孩子自病后,睡眠就浅,夜里稍有动静就容易惊醒。如今这院里,有来福跑腿,秋月稳重,王妈妈打理饮食,已是尽够了。若是再添个生人,只怕焱儿反倒不适应,休息不好,岂不是辜负了太太的一片苦心?”
林焱立刻心领神会,非常配合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了揉眼睛,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奶声奶气地嘟囔:“姨娘,我昨晚好像又没睡踏实,听见窗外有猫叫……”
钱婆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赶紧道:“姨娘多虑了!春桃这丫头最是懂事安静,断不会吵到二少爷……”
周姨娘不等她说完,便接口道:“钱妈妈误会了,妾身不是嫌春桃姑娘不好。只是这孩子身子不争气,实在不敢冒险。再说,”她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老爷最是看重子弟学业,若是因为下人多,反让焱儿休息不佳,耽误了读书,老爷问起来……妾身怕是担待不起啊。太太仁厚,想必也能体谅妾身这为人母的难处。”
她这番话,软中带硬,既点明了林焱需要“静养”这个正当理由,又把林如海这座大山抬了出来,暗示若是强行塞人导致林焱学业受影响,王氏也脱不了干系。
钱婆子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周姨娘会把老爷抬出来,而且理由如此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错处。
周姨娘见火候差不多了,又给个甜枣,对春桃温和地说:“春桃姑娘一看就是个得力的,留在太太院里才是大材小用。我们这边地方小,事务也简单,实在不敢耽搁了姑娘的前程。秋月,去把我新得的那对绢花拿来,给春桃姑娘戴着玩,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劳她白跑一趟。”
秋月会意,很快取来一对做工精致的绢花。春桃看着那对绢花,眼神闪了闪,又瞥了一眼钱婆子,没敢立刻接。
钱婆子脸色变幻,知道今天这人是塞不进来了,再纠缠下去自己也讨不到好,只得干笑两声,自己接过绢花塞给春桃:“既然二少爷需要静养,那……那就算了。太太也是关心。姨娘的话,老奴一定带到。春桃,我们回去吧,别打扰二少爷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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