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姨娘声音气若游丝,却又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反手紧紧抓住林楚悦的手,“悦儿,你舅舅……你舅舅有消息了!”
舅舅?
林楚悦一怔,她从未听姨娘说过她还有个舅舅。
想想又理解了,毕竟前身傻楚悦那个样子,就算姨娘说过,也记不住什么有效内容。
方姨娘、秦姨娘平时和娘家都有来往,但她从未见过自家姨娘的娘家人。
姨娘自己也甚少提及娘家事,林楚悦以为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敢提起,就怕惹得姨娘伤心。
章嬷嬷见宋姨娘醒了,心下稍安,又见屋内没有外人,这才抹着眼泪,小声对林楚悦道:“小姐不知宋家事,姨娘还有个兄长,就是您舅舅,只是失踪很多年了。”
“是老奴那不成器的侄儿,他一直在外头帮着打听少爷的消息,这都多少年了……”
“就在刚才,我那侄儿捎回信,说在西边通成一带,寻到了一点线索,有人见过一个容貌年纪都酷似少爷的镖师……”
随着章嬷嬷慢慢道来,林楚悦总算弄清楚了宋姨娘身世。
宋姨娘闺名宋静荷,本是东安府人,父亲在城中经营着两家不小的粮铺,家底很是殷实。
母亲身子不好,在宋姨娘七岁那年就去世,章嬷嬷也是这个时候来到宋姨娘身边照顾的。
兄长宋拓自小对读书和经商都毫无兴趣,偏偏痴迷武术,一心向往江湖,发誓要做个行侠仗义的游侠儿。
在宋姨娘十六岁那年,宋拓不想继承家业,竟留书离家出走了,说是要去拜师学艺追寻梦想,待学成就归家,自此音讯全无。
“老爷气的病了一场,”,章嬷嬷叹了口气,“可人海茫茫,大周这么大,去哪里找呢?”
宋父无奈之下只好打起让女儿招婿的主意,谁知祸不单行,被人设计卷入一桩粮款官司,一批发霉的粮食被混入宋家粮仓,卖给了官府,惹上了大麻烦。
“那时也跟现在一样,六月的天,老爷被关在牢里,铺子被封,”章嬷嬷想到那时的情形还心有余悸,哽咽难言,“不过半月,老爷就……就冤死狱中。”
宋氏族中叔伯凉薄无义,占了宋家宅子不说还想将宋姨娘嫁给宋父的竞争对手——东安最大的粮铺大管家做填房,以便名正言顺吞并宋父留下的最后一点财产。
宋姨娘外表柔婉贞静,内心却十分刚烈,既不甘心家产被夺,更想查明父亲冤死真相。
走投无路之下,拦住了刚到东安任知府的林敬的轿子,递上血书陈情。
“那时老爷刚到任不久,亲自接见了姨娘。”章嬷嬷擦了擦眼泪,“重新审理了此案。”
最后宋父冤屈被洗清,铺子解了封。
林楚悦听得入神,她从未想过,平日温婉柔顺的姨娘,竟有这样悲惨的过往。
“后来呢?”她轻声问道。
“后来……”章嬷嬷顿了顿,“虽然老爷冤情洗干净了,但小姐身边还有虎视眈眈的林家人,他们不撕下小姐的肉是不肯罢休的。为了保住老爷辛苦创下的基业,小姐带着家产嫁给了……”
嫁给了当时任知府的林敬做妾,从此有了靠山,也让林氏叔伯有了忌惮。
这些往事被宋姨娘深埋心底,平日从不与人言,如今被章嬷嬷对着女儿说起,想到父亲,忍不住悲从中来。
林楚悦紧紧握着姨娘的手,心中涌起酸楚与敬佩。
这些年,姨娘一定很苦吧……
在林府谨小慎微,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她身上,内心深处还牵挂着不知在何处的兄长。
正说着,华大夫背着药箱匆匆赶来。
章嬷嬷简要说明了情况,华大夫点点头开始坐下诊脉。
林楚悦紧紧盯着华大夫搭在宋姨娘腕间的手指。
华大夫凝神诊了许久,眉头微微蹙起,似是有些不确定,又换了一只手再次仔细探诊。
林楚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华大夫收回手,站起身拱手笑道:“恭喜宋姨娘,恭喜四小姐!是喜脉,姨娘这是有孕了!”
有孕了?!
这话如平地一声惊雷,惹得屋内众人都愣住了。
林姨娘自己怔怔地望着肚子,伸手下意识抚上去,苍白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她……她都这个年纪,竟然又有了?
华大夫继续道:“姨娘体质偏弱,加之心绪起伏过大,这才一时气血不畅,引发昏厥。”
“好在底子尚可,只需安心静养,切记要避免忧思惊惧。”
华大夫捻须,语气带着些许唏嘘,“说来,姨娘此胎不过一月有余,脉象初显,若非此次昏厥,恐怕还需些时日才能发现。”
章嬷嬷激动地老泪纵横,太好了,这胎若能生个哥儿,姨娘和四小姐也就有了依靠。
林楚悦只惊讶了一瞬便瞬间被担忧取代,姨娘三十四岁,在现代这个年龄距离高龄产妇也就一岁之差,更何况这是在医疗条件相去甚远的古代……
女子怀孕生产何其辛苦!
她心头沉甸甸的,看着榻上宋姨娘那苍白脆弱,却又因为这消息而隐隐透出惊喜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酸涩的怜惜。
她的娘亲,幼年丧母少年丧父,兄长离散,为了不被族人欺辱只能委身嫁人为妾,好不容易在林家有了立足之地却又生了个傻女儿……
期间种种艰辛,林楚悦想想心都要碎了。
如今人到中年,竟又要经历一番孕育的艰辛。
她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她必须保护好母亲,保护好这个孩子,不能让娘亲再经历任何风雨了!
林楚悦迅速调整好心绪,上前一步,对着正在提笔开方子的华大夫,郑重询问有关孕期所需注意的事项。
她语速平稳,条理分明,每一个问题都切中要害。
华大夫见她问的专业在理,也收起了随意,放下毛笔,捻须沉吟道:“四小姐思虑周详,姨娘此胎首要便是凝神静气,大喜大悲皆要避免,还需避免劳累,久坐久站……”
华大夫说太快,林楚悦干脆拿过一旁的毛笔,另取了纸来,一条一条认真记录下来。
宋姨娘看着女儿沉稳镇定的模样,那颗因乍然听闻兄长消息和突然得知身孕而慌乱不堪的心,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样,也慢慢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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