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看似平静的节奏中滑过。李守兔和马一智的“药铺小酌”成了302和301之间固定的风景线。几碟小菜,两瓶啤酒,八仙桌旁一老一少,话题从草药到面相,越来越广,也越来越深。李守兔如饥似渴地吸收着马一智倾囊相授的一切,那些关于草木根茎的奥秘,关于脸上纹路、掌中乾坤的解读,都让他觉得在这座庞大而冷漠的城市里,自己并非赤手空拳。
然而,随着交情日深,一个念头在李守兔心里也像藤蔓一样悄然滋生,缠绕不去——马叔,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家里人呢?为什么总是孤零零一个,守着这满屋子的草药和一条老狗?
这份好奇,在酒精的微醺下,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冒出头来。
这天晚上,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更显得老马屋里暖意融融。猪头肉切得薄薄的,拌着蒜泥和香油,香气扑鼻。巴厘岛吃饱了趴在窝里打盹。两瓶啤酒下去,李守兔感觉身体放松了,胆子也大了些。他看着老马被炉火映红的、布满皱纹却精神矍铟的脸,终于忍不住开口:
“马叔,您这医术这么厉害,肯定是有家学渊源吧?您家里……是不是也是行医的?”他尽量问得随意,眼睛却悄悄观察着老马的反应。
老马正夹着一片猪头肉往嘴里送,闻言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自然地塞进嘴里,嚼了几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他脸上那惯常的、带着点豁达的笑意似乎淡了一瞬,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像是平静湖面投下的一颗小石子,涟漪转瞬即逝。
“呵呵,”老马放下酒杯,拿起酒瓶给李守兔满上,“行医?算是吧。祖上几代,在乡下也算是半个郎中,土方子知道得多。不过啊,那都是老黄历了,提它干嘛。”他摆了摆手,像是要拂去什么灰尘,“来,守兔,尝尝这个,今天这猪头肉卤得是真入味,火候刚刚好。”
话题被轻巧地带到了下酒菜上。
李守兔心里“咯噔”一下,马叔这反应……有点刻意。他顺着话头夸了两句肉,心里却更痒了。过了一阵,借着酒劲,他又换了个角度试探:
“马叔,您看您一个人住,把巴厘岛照顾得这么好,这屋里也收拾得井井有条,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人。您家……阿姨和孩子们,是不是在老家享福呢?”他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像是晚辈对长辈的关心。
这一次,老马没有停顿。他几乎是立刻接上了话茬,但内容却完全偏离了李守兔的问题。他指着窗台上晒着的一把形似枯枝的草药:“守兔啊,你看这个,认识不?”
李守兔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地摇头。
“这叫‘骨碎补’,”老马的声音带着一种讲课般的平稳,“名字听着吓人,其实是个好东西。专治跌打损伤,续筋接骨,活血止痛。尤其对上了年纪的人,骨头脆,摔一下碰一下,用这个捣烂了外敷,或者配着当归、红花煎汤内服,效果很好。”他拿起一根,掰断一小截,露出里面黄白色的质地,“你看这断面,像不像骨头茬子?所以叫这名儿。记住它的样子,万一哪天我这老胳膊老腿不中用了,或者巴厘岛又摔了,你知道去哪儿找。”
一番话,把李守兔的“家庭关怀”硬生生扭转成了草药辨识课。李守兔只能点头,用心记下骨碎补的特征,心里却像被猫抓了一样,那份关于马叔家庭的好奇不仅没消散,反而更浓了。马叔越是回避,那回避背后似乎就越藏着什么。
又过了几天。李守兔下班时特意绕路买了点卤鸭翅,想着下酒更香。酒过三巡,气氛正好,李守兔看着老马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慈祥的侧脸,心里一软,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关切问道:
“马叔,您一个人在城里,逢年过节的……会不会觉得冷清?您儿子闺女他们,不常来看看您吗?”他问得小心翼翼,眼神里带着点晚辈的心疼。
老马正拿着小壶给自己倒茶(他后来说啤酒太凉,改喝茶了),闻言,倒茶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到了他枯瘦的手背上。他像是没感觉到烫,只是动作停滞了。屋里的空气仿佛也凝固了一瞬。巴厘岛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从窝里抬起头,不安地呜咽了一声。
老马放下茶壶,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没有看李守兔,目光落在墙角那个最古老、颜色最深沉的药柜上。柜子上方,挂着一幅小小的、有些褪色的水墨画,画着一丛幽兰,旁边题着几个小字,李守兔看不真切。
“守兔啊,”老马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感,完全不同于平日讲草药时的神采飞扬,“这人哪,就像这屋里的药。有的药,生来就是独一味,比如人参,长在深山老林,多少年才成气候,金贵,但也孤单。有的药,像甘草,能调和百味,跟谁都能配,看着热闹,可它自个儿的滋味,反倒被盖住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李守兔的问题,却用了一个关于草药的隐喻。李守兔听得心头一紧,这“独一味”的比喻,像根细针扎了他一下。他看着老马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寂的背影,那微微佝偻的脊梁似乎承载着太多不为人知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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