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油漆区呛人的气味和斑斓的色彩里继续往前轱辘。李守兔和阮晴晴这对师徒,就像两块原本棱角分明的毛坯板,被这日复一日的研磨、调色、上漆,渐渐磨去了最初的生硬,显露出一种笨拙却实在的契合。
阮晴晴对调漆的痴迷劲儿,连倔老头老孙头都不得不侧目。她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仿佛天生就是为分辨颜色而生的。配方纸上那些她看不懂的字,硬是被她用位置和数字刻在了脑子里。李守兔常常看着她蹲在废木板堆前,对着自己涂上去的色块,一会儿凑近,一会儿退远,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那份专注劲儿,像在研究什么了不得的大学问。
“元晴晴,”李守兔的声音在油漆桶的碰撞声里响起,“把那桶‘米白’的底漆再搅搅,我看有点沉底了。”
阮晴晴正用小刷子小心翼翼地在一小块木板上试色,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她没有立刻应声,只是默默放下刷子,走向那桶标注着“米白”的大漆桶。这桶漆对她来说还是太重了,但她咬着牙,把木棍深深插进去,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搅动。浓稠的漆液旋转着,发出咕嘟咕嘟的闷响。
这已经不是李守兔第一次叫她“元晴晴”了。
最开始,阮晴晴会立刻纠正,声音虽小但清晰:“师傅,是阮晴晴。”李守兔会“啊?”一声,然后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哦哦,阮晴晴,阮晴晴,瞧我这记性。”可下一次,那“元晴晴”又顺溜地从他嘴里溜出来,仿佛他脑子里那个开关就设定在“元”字上。
阮晴晴纠正了几次,发现师傅那点不好意思后面,似乎并没有恶意,反而带着一种…怎么说呢,一种熟稔的随意。她也就渐渐不再出声纠正了。黑沉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然后便归于平静,照常应下师傅指派的活儿。时间一长,“元晴晴”在油漆区这个小角落,似乎成了她另一个默认的名字。老孙头偶尔听见,也只是撇撇嘴,嘀咕一句“连徒弟名字都记不牢”,便不再理会。
李守兔自己倒没太在意这个“口误”。他只觉得喊“元晴晴”挺顺口,而且每次喊完,阮晴晴虽然不吭声,但该干的活儿一样不落,甚至干得更细致,他就更觉得没啥问题了。他潜意识里或许觉得,能把对方名字叫得这么“随意”,正说明关系近了些,不再是刚来时那种隔着冰墙的僵硬。
两人的工作配合确实越来越顺溜。李守兔那点半吊子油漆知识,在阮晴晴如饥似渴的学习态度和惊人的颜色天赋面前,竟也被逼得榨出不少干货。他努力回忆老孙头零碎说过的话,加上自己摸索的经验,磕磕绊绊地教:
“元晴晴,你看,调这个‘奶咖色’,光按配方上的红加黄不行,咱这批次底漆偏青,得稍微…稍微多丢一点点黄进去,对,就一丢丢,多了就成屎黄色了……”他笨拙地比划着。
阮晴晴听得极其认真,黑沉沉的眼睛紧盯着师傅的手和桶里的漆。她立刻用小勺舀了一丁点黄色色浆,像做化学实验一样精准地滴进去,搅拌,试色。颜色果然对了。她抬头看向李守兔,眼睛里那点微弱的光亮了一下,轻轻点了下头。李守兔心里那点“为人师表”的满足感就噌地冒了上来。
“还有啊,喷边角的时候,气压不能太大,呲一下漆就飞了,要…要像这样,手腕带点巧劲儿,”李守兔拿起喷枪,对着废木板示范,动作依旧带着点粗糙,但比之前流畅多了,“你来试试?别怕,喷坏了算我的。”他把喷枪递过去。
阮晴晴接过对她而言有些沉重的喷枪,学着李守兔的样子,屏住呼吸,手指小心翼翼地扣动扳机。“嗤——”一道不均匀的漆雾喷在木板上,留下一块难看的斑驳。她立刻停手,眉头皱起,眼神有些懊恼。
“没事没事!”李守兔赶紧说,“刚开始都这样。手别抖,稳着点,对…对,就这样,慢慢移动…”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扶一下她的手腕,但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觉得不太合适,讪讪地缩了回来,只在旁边口头指导,“再试试,元晴晴,别急。”
阮晴晴深吸一口气,再次扣动扳机。这一次,动作平稳了许多,一道均匀的漆带覆盖在木板上。虽然边缘还是有点毛糙,但比起第一次好太多了。她关掉喷枪,看着自己的“作品”,又抬头看看李守兔,眼神里带着询问。李守兔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行!有进步!就这么练!”
老孙头在一旁冷眼瞧着,鼻子里哼了一声:“磨叽!”但也没再多说什么。他默认了阮晴晴在油漆区的存在,甚至开始把一些简单的单色调漆任务直接丢给她。阮晴晴每次都能一丝不苟地完成,调出的颜色越来越准,连老孙头挑剔的眼光都挑不出大毛病。
这天,车间里接到一批急活,一批仿古做旧的家具板需要上漆。这活儿比普通上漆复杂,需要先上底漆,再上带颜色的面漆,等面漆半干时,还要用砂纸或钢丝绒打磨掉部分漆面,露出底漆,做出磨损的古旧感。老孙头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把这任务交给了李守兔和阮晴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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