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像板厂里那台老掉牙的传送带,吱吱呀呀,沉重又停不下来地往前挪。李守兔和阮晴晴这对别扭的师徒,也在这日复一日的轰鸣和粉尘里,渐渐磨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节奏。
自从翠花熬的小米粥和那个塞回来的空饭盒之后,两人之间那层厚厚的冰壳子,似乎被这点微弱的暖意撬开了一丝缝隙。李守兔不再觉得身后跟着的是个甩不掉的沉重包袱,阮晴晴那沉寂的眼神里,偶尔也会闪过一点微弱的光,虽然依旧沉默得像块河底的石头,但至少不再像最初那样,让人感觉深不见底、寒气逼人了。
阮晴晴推小车的技术熟练了不少,力气还是小,遇到坎儿坡儿,李守兔搭把手成了自然而然的事。她也不再只是被动地等待指令,有时会主动推着空车过来,用那双黑沉沉的大眼睛无声地询问下一趟该去哪儿。那声“师傅”依旧生涩,叫的次数也少,但每次响起,李守兔心里那点别扭劲儿就淡一分。
这天下午,工头老赵叼着烟晃悠到堆料区,眯缝着眼看了看埋头干活的两人,又看了看旁边堆放整齐的板材,难得地没挑刺儿。他吐了个烟圈,冲李守兔抬了抬下巴:“守兔啊,你这徒弟带得……啧,还凑合。光推车也不行,学点技术活。明天开始,让她跟你去油漆区转转,学学调漆、上漆。那边老孙头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也去搭把手。”
油漆区?调漆?李守兔心里咯噔一下。他自己也是半路出家,抬板码垛是力气活,油漆这玩意儿,讲究个配比、手法,他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勉强能上手,离“教人”可差远了。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阮晴晴。她正费力地把一块小点的边角料搬上推车,蜡黄的脸上因为用力又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油漆那活儿,味儿大,也费神,她能行吗?
“赵经理,调漆……挺麻烦的,比例弄错了,漆就废了……”李守兔硬着头皮想推辞。
“废了就废了!几桶漆值几个钱?”老赵不耐烦地打断,烟头一弹,“让你教就教!多个人多份力!就这么定了!”说完,背着手,又晃悠着去别处了。
李守兔看着老赵的背影,又看看阮晴晴。阮晴晴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停下手里的活,抬起眼看向李守兔。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这次没有茫然,反而带着一种……近乎专注的询问?好像在问:油漆区?调漆?怎么做?
李守兔心里叹了口气。得,赶鸭子上架吧。他对着阮晴晴,笨拙地挥了下手:“明……明天早点来,跟我走。”
第二天,李守兔特意比平时早到了一点。油漆区在车间另一个角落,用几块破木板和帆布隔开,味道比堆料区更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香蕉水、油漆混合的怪味,闻久了直冲脑门。地上糊着五颜六色的漆点子,踩上去黏糊糊的。几个大铁桶装着不同颜色的油漆底漆和稀释剂(俗称“稀料”),旁边散乱地放着大大小小的空桶、搅拌棍、过滤网和几把刷子、喷枪。
负责油漆的老孙头是个干巴瘦的小老头,脾气有点倔,正戴着个脏兮兮的口罩,皱着眉在一个大桶里搅和着什么,嘴里嘟嘟囔囔的。看到李守兔领着阮晴晴进来,他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老赵又塞人?这小身板,能闻得了这味儿?”
阮晴晴没说话,只是微微低着头,但李守兔看到她悄悄吸了下鼻子,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显然被这浓烈的气味刺激到了。她下意识地把怀里那个洗得发白的布包抱得更紧了些。
“孙师傅,赵经理让她来……学学。”李守兔陪着小心说。
“学?哼,别给我添乱就行!”老孙头没好气,用搅拌棍敲了敲桶沿,“喏,先把这桶底漆搅匀了!顺着一个方向,别瞎搅和!”他指的是旁边一个半满的白色大桶。
李守兔赶紧拿起一根粗木棍递给阮晴晴:“给……拿着。像我这样,插到底,慢慢搅,顺着一个方向转圈。”他示范了一下,动作尽量放慢。
阮晴晴接过那根对她来说略显沉重的木棍,学着李守兔的样子,把棍子插进浓稠的白色底漆里。桶很深,漆很稠,搅动起来非常费力。她瘦弱的胳膊立刻绷紧了,蜡黄的脸颊因为用力而凹陷下去,额头上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她咬着下唇,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盯着桶里的漆,手臂一下、一下,非常缓慢但异常坚定地搅动着,努力保持着同一个方向。
老孙头斜眼瞅着,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自顾自去忙别的了。
李守兔站在旁边看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活比推车更费力,也更枯燥。他看着阮晴晴那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木棍带倒的身影,又看看桶里缓慢旋转的漆液,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他想起翠花教他认字时的耐心,自己是不是也该……耐心点?
“对……就这样,慢点,稳点……别急。”他憋出几个字,声音尽量放温和。阮晴晴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搅得更认真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