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饺子味儿还没散尽,凹山村家家户户门框上新贴的春联红得刺眼。李守兔踩着满地红纸屑和鞭炮碎壳往村口走,脚步沉得像是灌了铅。他给铁蛋和翠花一人塞了张皱巴巴的五块钱压岁票子,说是去镇上买点东西,可心里那点事儿,比兜里那几个钢镚还硌得慌。
晴晴一个人,在城里那冰窟窿似的屋子里,不知有没有口热乎的。李守兔攥了攥兜里仅剩的那点零钱,那是他偷偷省下来,预备着回城路上给晴晴捎点什么的。
他一路走到镇上唯一的小邮局,玻璃窗上蒙着层灰。里面一个围着厚围巾的姑娘正打哈欠。李守兔踌躇着,在门口冷风里来回踱了好几圈,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推门进去。
“同志,俺…俺想寄点钱。”他声音有点发干,把那几张卷了毛边的票子连同几个钢镚,一股脑儿从兜里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排在冰冷的柜台上,“寄到城里,三花市,给…给阮晴晴。”
姑娘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推过一张汇款单:“名字,地址,写清楚。”
李守兔捏着那杆被无数人捏得油腻的公用圆珠笔,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地址,他只知道晴晴住在那片破筒子楼里,几单元几号?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平时都是晴晴在那儿,他去了就在那儿,那扇薄薄的木门后面,就是他和她在这个冰冷城市里唯一能喘口气的窝。可那地方具体叫啥?他不知道。
“地址…地址俺…”他急得额角冒汗,语无伦次,“同志,俺知道地方!就在老棉纺厂那片筒子楼!俺能找着!这钱…能不能…”
姑娘终于撩起眼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块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土坷垃,带着点毫不掩饰的厌烦:“不知道具体地址?那寄不了。下一位!”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
李守兔被那眼神钉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他默默地收起那几张沾了汗渍的钱,攥在手心里,捏得死紧,仿佛要把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也捏进去。他失魂落魄地走出邮局,寒风吹在脸上,刮得生疼。那点钱,终究没能飞向那个冰冷的出租屋。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口,茫然四顾,只觉得这热闹的新年,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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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三,城里头那股子破五的鞭炮硫磺味儿还没散干净,空气又冷又硬,吸一口都扎嗓子眼。筒子楼的楼道,黑黢黢的像个冰窖,墙壁上的白灰剥落得一块一块,露出底下丑陋的砖头。
李守兔提着他那个灰扑扑的、印着“安全生产”字样的旧人造革包,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三楼。楼道里静得吓人,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脚步的回音。离家几天,心里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惦记,像根细绳子,越收越紧,勒得他心口发慌。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扇熟悉的薄木门前。
门虚掩着,留了道缝。
李守兔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插好门!谁来也别开!这…这怎么门都没关严实?
他一把推开虚掩的门。屋里没开灯,光线昏暗,一股子沉闷的、带着灰尘和淡淡劣质香粉的气味扑面而来。冷,比楼道里还冷,寒气像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直往骨头缝里钻。他一眼就看见阮晴晴蜷在墙角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身上胡乱盖着那条又薄又硬的旧棉被,整个人缩得像只受伤的猫,正不停地打着哆嗦。
“晴晴?”李守兔嗓子眼发紧,包都顾不上放,几步就跨到床边。
阮晴晴像是被他的声音惊动了,慢吞吞地、极其费力地转过头。那张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却干裂得起了皮,一丝血色也没有。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了,黏在皮肤上。她的眼神涣散,蒙着一层厚厚的水汽,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人,好半天才艰难地聚焦到李守兔脸上。
“兔…兔哥?”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带着浓重的、令人揪心的喘息,“你…你咋回来了…不是…不是初六…”话没说完,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李守兔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他下意识地伸手去碰她的额头。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得吓人,那热度灼得他手指一缩。
“老天爷!烧成这样!”李守兔的声音都变了调,急得在原地转了个圈,手足无措。这屋里冷得像冰窖,她身上就盖着这么点东西,还烧成这样!“药!有药没?退烧药?”他语无伦次地问。
阮晴晴艰难地摇了摇头,眼神空洞地望着低矮的天花板,喉咙里发出细微的、痛苦的呜咽:“冷…兔哥…俺冷…”
那声“冷”带着细微的颤抖,像根针,直直扎进李守兔心窝子里。他猛地想起自己临走前塞给她的那十几块钱!他一把抓起她放在床边小凳子上那个瘪瘪的旧人造革小钱包——那是郝木峰“安排”她身份时给的道具,里面空空如也,连个钢镚的影子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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