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的到来,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妙音谷中漾开了层层涟漪。这涟漪并非混乱的波纹,而是一种向内凝聚、愈发沉静而有力的同心圆。谷中的生活节奏,因这个脆弱生命的加入,进行了一番细致而自然的调整。
首要之事,是确保婴儿的存活。这个被净坚从废墟灶膛中救出的孩子,太过幼小,看起来不足半岁,生命之火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山婶成了最忙碌的人,她将自己的茅棚让出了一半,用最柔软的干草和洗净的旧布铺了一个温暖的小窝。喂养是最大的难题,婴儿显然无法咀嚼谷中现有的任何食物。山婶尝试将稀粥熬得烂透,滤出最上层的米油,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软木勺一滴一滴喂食。起初,婴儿吞咽得极其困难,时常呛住,山婶便不厌其烦地轻拍其背,耐心等待。阿山和那几位信众则承担了更多的采集和劳作,他们格外留意寻找一些能挤出温和汁液的野生浆果或植物根茎,回来让山婶甄别是否适宜婴儿食用。甚至小石头,也仿佛一夜之间懂事了许多,他不再喧闹,常常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山婶照料婴儿,偶尔帮忙递上一块干净的湿布。
净源统筹全局,将每日的作息做了微调。早晚课诵依旧雷打不动,但地点有时会迁至山婶的茅棚附近,以便她一边参与,一边照看孩子。集体劳作时,会优先安排山婶从事一些可在棚内完成的工作,如缝补、整理药材等。僧伽们的禅坐修习并未中断,反而因这突如其来的“境缘”,有了更具体的观修对象。妙光王佛并未就如何照料婴儿给出具体指示,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加持。他偶尔会走近茅棚,静静地看一会儿熟睡的婴儿,目光中的慈悲,如同阳光般温暖,连带着棚内的空气都似乎变得更加祥和。有时,婴儿无故啼哭,山婶如何安抚都无效,但当妙光王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那啼哭声竟会奇迹般地渐渐止息,孩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那祥和的身影。
数日过去,在众人齐心协力的呵护下,婴儿的情况竟一天天好转起来。苍白的小脸渐渐有了红润,微弱的呼吸变得平稳有力,甚至偶尔会发出一些含糊的咿呀之声。这个顽强的小生命,用他的存活,回报着众人的恩德,也无声地滋养着每个人的慈悲心。
一日午后,阳光正好,婴儿吃饱后,在山婶怀中安然入睡,小脸上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众人难得清闲,围坐在棚外的空地上休息。净源看着山婶怀中安睡的婴儿,心中感慨,便向妙光王佛请教道:“世尊,此子遭遇大难,命若悬丝,我等尽力施救,虽是本分,然弟子愚钝,于此境中,当如何更深地体会佛法慈悲真意?”
妙光王佛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婴儿恬静的睡颜上,缓缓开口道:“慈悲二字,非是虚言。慈者,予乐;悲者,拔苦。见此稚子,饥寒是苦,汝等予其温饱,是行悲悯;其得安乐,汝等心亦安然,是生慈心。此是慈悲之基,人皆可为。”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深邃:“然佛法慈悲,更进一层。观此子,无名无姓,不知来历,甚至不知能否成活。汝等施救,非为亲眷,非图回报,此是‘无缘大慈’,视一切众生如己出;知其虽稚嫩,亦具佛性,未来际遇,或善或恶,皆有可能,然此刻仍倾力护持,愿其离苦得乐,此是‘同体大悲’,感众生之苦即我苦。”
“再者,”妙光王佛将目光转向众人,“汝等可知,此番护持婴孩,亦是修行?山居士耐心喂养,是修‘忍辱’;净坚、阿山等分担劳作,是修‘布施’;净源调整规制,是修‘智慧’;众人同心协力,是修‘和合’。乃至婴儿啼哭,扰人清静,正是磨练汝等‘定力’,观‘嗔心’起处的最佳机缘。这啼哭之声,岂非活生生的‘苦谛’示现?这悉心照料,岂非实实在在的‘道谛’践行?”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将日常琐碎的照料之举,提升至佛法修行的甚深层面。众人这才恍然,原来慈悲并非远离尘嚣的高谈阔论,它就蕴含在每一次耐心的喂养、每一次体谅的分担、每一次面对啼哭时的平和心态之中。
净坚挠了挠头,憨厚地笑道:“听老师这么一说,俺这粗人好像也懂了一点。以前总觉得慈悲是菩萨们的大事,现在明白了,俺多砍点柴,让山婶能安心照顾娃儿,这也就是慈悲了。”
山婶也眼中含泪,道:“是啊,抱着这孩子,就想着怎么能让他活下来,怎么能让他好受点,心里就只剩下这个念头了,什么辛苦都忘了。这……这就是老师说的‘同体’吧?”
连小石头也似懂非懂地插嘴:“石头……石头也不吵,让弟弟睡觉觉。”童稚之言,却亦暗合慈悲之意。
自此,众人看待这婴儿的目光,又多了一层深意。他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救助的可怜孩子,更是一面镜子,映照出每个人的心念;是一块试金石,检验着众人的修行;更是一尊活生生的菩萨,以他柔弱的存在,向众人演示着无常、苦、空,也激发着每个人内心深处最纯净的慈悲与智慧。
妙的的是,这婴儿似乎也感应到了谷中特殊的氛围,他极少无故哭闹,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醒来时便睁着清澈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这些对他充满善意的人们。他的存在,仿佛一股无形的凝聚力,让妙音谷这个小小的僧俗团体,在践行慈悲的过程中,道心愈发坚固,情谊愈发深厚。
慈悲,如同滋养婴儿的乳糜,不仅喂养着这个脆弱的生命,更在无声无息间,滋养着整个妙音谷的法身慧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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