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技术科的门刚开一条缝,贾东旭就听见里面有人念他名字。他没敢进,站在走廊风口,耳朵竖得像刚装上的天线。等那人把“三级工考核通过”几个字念完,他才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沾着机油的工鞋,脚趾头那儿裂了口,露出半截灰袜子。
他没笑,也没蹦,转身就往车间走。路上碰见张卫国科长,对方拍了他肩膀一下:“小贾,实操满分,理论也过了,批了。”
贾东旭嗯了一声,嗓门压得低:“谢谢张科长。”
张卫国瞅他一眼:“你这人,好事临头反倒绷着脸,跟谁欠你二斤玉米面似的。”
贾东旭咧了下嘴,还是没笑出来。
赵建国正蹲在院门口补鞋,手里捏着锥子,眼瞅着贾东旭从外头回来,走路姿势都不一样了——背挺直了,步子迈得稳,连肩膀上的帆布包都甩得有劲。他抬头问:“咋样?”
贾东旭站定,没说话,从兜里掏出张纸,递过去。
赵建国接过来一看,是厂里人事科的批文,红章盖得端正,写着“贾东旭,晋升三级工,自本月起执行工资四十二元五角”。
他把纸折好,塞回贾东旭手里:“收好,别让人抢了。”
贾东旭这才笑了:“抢?现在谁还敢动我的东西。”
赵建国咧嘴:“行啊,腰杆子硬了。”
消息像锅里滚开的粥,咕嘟一下就冒了泡。
秦淮茹正给老二擦脸,听见赵建国进门提了一句“东旭升三级工了”,手一抖,毛巾掉盆里。她愣了两秒,猛地起身冲进里屋,翻出个铁皮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躺着几张皱巴巴的粮票和几毛零钱。她数了又数,最后咬咬牙,揣上钱就往外走。
半斤玉米面,一包红糖,她全买了。
回来就点火熬糖水,锅盖一掀,甜味儿顺着门缝往外钻。隔壁傻柱路过,鼻子一抽:“哟,贾家这是发财了?”
秦淮茹隔着窗台笑:“东旭升三级工了,孩子熬点糖水,润润嗓子。”
傻柱竖起大拇指:“好家伙,三级工!这下能吃上饱饭了。”
两个孩子一人一小碗,捧着舍不得喝。老二问:“妈,这能喝几天?”
秦淮茹摸他头:“一天一碗,喝三天。”
老大咂咂嘴:“那第四天呢?”
她笑:“第四天,爸挣的钱更多,咱喝两天。”
赵建国路过时,秦淮茹一把拉住他袖子,声音压得低:“建国,这日子……总算能喘口气了。”
赵建国点头:“凭本事挣的,堂堂正正,不怕人说。”
她眼圈一红,又笑了:“是啊,不怕了。”
易中海是在井边听说这事儿的。
他正拄着拐杖打水,聋老太太从旁边过,嘴里嘟囔:“贾家熬糖水呢,香得人心里发酸。”
易中海手一抖,水桶歪了,半桶水泼地上。他骂了句:“瞎眼的老东西,挡道!”
老太太没听见,晃悠走了。
他拎着空桶回屋,坐在炕上发愣。三级工?四十二块五?他算着自己的工资——七级工七十二块八,干了二十年,连个八级都没蹭上。
“当年我要是真教他……”他喃喃着,话没说完自己就冷笑出声,“教?我教他啥了?不就教了个换师傅的,幸亏还留了一手。”
他越想越堵。
贾东旭这小子,以前见他跟老鼠见猫似的,现在连个招呼都不打。
更气人的是赵建国——一个中专生,屁本事没有,整天神神叨叨,居然能帮贾东旭出头,连王主任都买他账。
“一个三级工,一个中专生,倒骑我头上?”他拍了下炕沿,拐杖咚地杵地。
第二天一早,他翻出个旧布袋,里头装了半包炒豆子——其实是昨儿从一大妈那儿蹭来的,嘴上说是“自家炒的,给徒弟补身子”。
他拄着拐,慢悠悠往贾家走,脸上堆着笑。
“东旭啊!”他一进门就嚷,“三级工不容易,师傅替你高兴!”
贾东旭正坐在小板凳上擦工具,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起身,只指了指旁边凳子:“坐。”
易中海坐下,把豆子往前推:“来,尝尝,补补元气。”
贾东旭没动,只说:“我现在只听赵师傅安排。”
易中海笑容一僵:“赵师傅?哪个赵师傅?”
“赵二牛。”贾东旭低头继续擦扳手,“我师父。”
易中海干笑两声:“哎哟,说起来,当年我教你第一课……”
“那课没教完。”贾东旭打断他,抬头直视,“你教到一半,说‘剩下的得看悟性’,我就再没问过你。”
易中海脸涨红:“我那是……考验你!”
“后来赵二牛师傅补上了。”贾东旭把扳手放进工具箱,“从头到尾,一招一式,全教了。”
屋里静了几秒。
易中海的笑容挂不住了,他站起来,拐杖杵地:“好啊,好啊!你现在翅膀硬了,不认师父了?”
贾东旭站起身,比他高半头:“我没不认。是你当年没当真教,我不认假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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