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日,晨雾笼罩着黄浦江。
上海江南造船厂的三号码头,从凌晨起就进入了非同寻常的戒备状态。
“暗刃”成员换上码头工人的服装,混杂在真正的工人队伍中,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陌生人,周世昌一身工头打扮,站在泊位前沿,面无表情地看着江心。
七点三十分,两艘船体略显陈旧、但保养得宜的万吨级货轮,一前一后,拖着低沉的汽笛声,缓缓穿过晨雾,向码头靠拢。
船首漆着的英文船名依稀可辨:“太平洋贸易者号”与“草原之风号”,这是“先锋基金”通过复杂渠道,在美国西海岸购入的第一批二手远洋货轮,此番首航,装载的货物非同小可。
码头工人在指挥下熟练地系缆、搭板。
率先从“太平洋贸易者号”船舱中被小心翼翼吊运出来的,是数十个巨大的、密封的木箱,上面刷着德文与英文的标识。
早已等候在旁的德国化工专家卡尔·施密特,在永利总工程师侯德榜的陪同下,几乎是扑到了第一个落地开箱的木箱前。
箱内是复杂的金属管道、反应釜部件和仪表盘,所有金属表面都泛着崭新的冷光,附有厚厚的德文说明书。
“哈伯-博施工艺,全套的!”
施密特指着其中一个标有“BASF”缩写和专利号的反应塔部件,激动得手指微颤,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对侯德榜说:
“侯,看!这是最先进的合成氨生产线核心!有了它,我们不仅能大规模生产氨,进而制造硝酸,这是化肥,也是……很多重要产品的起点!”他刻意压低了最后半句。
侯德榜扶了扶眼镜,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撼与兴奋,他仔细查看着管道的焊接工艺和仪表的精度,连连点头:“好,好!好啊!这些是万丈高楼的地基啊!”
他转向一旁记录的技术员和运输负责人,严肃地吩咐:“立刻清点所有部件编号,核对图纸,按陈先生事前严令,这一整批生产线的相关设备、管线、仪表、催化剂,乃至备用零件和德英文图纸,一件不留上海,全部直发四川泸州永利分厂。清点完毕后,立刻安排专运,沿途警戒,不得有误!”
另一侧,“草原之风号”上卸下的货物更显沉重且敏感,那是用防水油布紧紧包裹、形状规整的长条木箱。
明远总厂的大卫·陈和冶金专家詹姆斯·米勒负责接收,打开第一个木箱,里面是数台沉重的、带有精密丝杠和分度盘的卧式镗床和铣床,德国造,虽略有使用痕迹,但保养状态极佳。
“看这精度!”大卫·陈用手轻轻拂过冰冷的机床导轨,对米勒说,“有了它们,我们就能加工更精密的柴油机缸体,甚至尝试炮管膛线……的民用仿制件。”他及时改口。
米勒则更关注随后卸下的几个中型密封钢罐,上面有骷髅标志和德文警示。
他示意工人极度小心地搬运,低声对周世昌派来的助手说:“这些特种合金原料、催化剂和部分高敏感度的精密检测仪器,必须立刻安排,与那批硝化棉试验线设备一起,全部运往泸州基地,泸州那边的特种材料和化工联合实验室基地已经建成,安保已经配齐,就等它们了!”
硝化棉小型试验线设备被巧妙地分散包装在纺织机械部件中,此刻也被迅速分拣出来,标记上猩红的“泸州专运”字样。
码头变成了一个高效而沉默的分流场。
所有涉及合成氨、硝化棉工艺、特种冶金、高性能火药相关化学研究的设备、原料、专利文献,都被迅速识别、单独清点,打上特殊的封签,装入待发的民生货轮。
而相对“常规”的精密机床、通用化工设备、电站部件等,则运往上海、武汉的明远、永利分厂。
中午,远洋客轮载着六十余名第二批专家携家属也在今天抵达。
白秀珠熟练地安排接待,但在初步接洽后,负责人员分配的顾问拿着名单,开始进行隐秘但关键的二次分流。
“约翰逊博士,您的炸药化学背景……我们为您安排在泸州的研究所,那里有更齐全的设施和……更安静的环境。”
“施密特先生,您熟悉合成氨,泸州新厂的建设需要您全程指导安装调试。”
“米勒博士,特种合金项目主力移往泸州,您的团队将大部分过去。”
而其他专注于机械制造、民用化工、汽车工程、建筑规划的专家,则被热情地引向上海、武汉等地。
傍晚,西摩路公馆书房。
气氛比设备本身更显凝重,清单在众人手中传阅。
周世昌总结:“……按先生既定方略,所有敏感设备、原料、技术资料已完成分拣,合成氨全线、硝化棉试验线、特种冶金实验室仪器、相关高危化学品及二十七位涉及军工、特种化工、敏感材料领域的专家及其家眷,将在一周内,分三批通过绝对可靠渠道,秘密前往泸州。”
白秀珠补充:“泸州基地新建的专家生活区已启用,保密等级与主厂区一致,安保由‘暗刃’主力负责,内外隔绝方案已落实。”
大卫·陈有些惋惜:“先生,那些最好的重型机床,大部分都要去泸州吗?上海总厂的升级……”
陈嘉树抬手打断:“上海要亮,泸州要藏。上海总厂保留必要的精密加工能力,足以支撑民用产品升级和明面研发,但真正的‘重器’和‘禁术’,必须放在我们根基最深、最不易被窥探的泸州,那里不仅是分厂,将是未来最重要的技术堡垒和军工摇篮。”
他看向侯德榜与施密特:“泸州合成氨厂的建设,是重中之重,它明面是化肥,实则是我们未来一系列军用化工的起点,安全、保密、进度,三者缺一不可,施密特先生,您要辛苦了。”
施密特神情严肃,用生硬的中文回答:“明白,先生,堡垒,安静地建设。”
陈嘉树又看向米勒:“特种材料实验室在泸州的环境更封闭,也更安全,我要你在那里,不仅消化技术,更要结合我们未来的需求,走出自己的路子,原料和设备,会优先保障你。”
“是,先生!”米勒眼中燃起斗志。
众人领命而去,书房重归寂静。
陈嘉树站在地图前,目光从上海的繁华,移向西南腹地那被重重山峦标记的“泸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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