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九东那一嗓子,把院子里几个人都给喊愣了。
翟隆泰刚想骂他没规矩,院门口已经走进来两个人。
为首的正是林宝山,依旧是一身得体的长衫,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平静无波。
他身后跟着的,是身材魁梧的大豹鲍立槐,他手里也提着个食盒,脸上带着爽朗的笑。
“翟老英雄,您也在呐。”
林宝山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先冲着翟隆泰拱了拱手。
“哼,大先生消息倒是灵通。”
翟隆泰把手一背,没给他什么好脸色,“怎么?怕老头子把你家宝贝疙瘩抢走啊?!”
林宝山笑了笑,谦恭的说道,“哎呀,翟老英雄说的哪里话,您要是能看上我家老幺,那是他的福分啊!”
他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先是说“我家老幺”然后才是“被你看上是他的福气。”
翟隆泰一摆手,吹胡子瞪眼转身就走,“哎就烦跟你们这些书生打交道,看着文邹邹,肚子里全是花花肠子。走了走了.....”
林宝山也不在意,他知道这老爷子就是这个脾气,对着他的背影拱了拱手后才转身仔仔细细打量陆寅的脸色和身上的伤。
“老幺啊,感觉怎么样?”
“劳舵把子挂心了,小子无碍。”
陆寅想站起来。
林宝山伸手虚按一下,示意他坐好。“你是我袍哥会的凤尾老幺,是我的兄弟。你为袍哥会挣下了天大的面子,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来看看是应该的。”
他这话说的平淡,可落在袍哥会出身的鲍立槐耳朵里,却是分量极重。
鲍立槐把手里的食盒往石桌上一放,瓮声瓮气地冲陆寅一竖大拇指,“好小子!那天打得真他娘的过瘾!给咱们袍哥会长脸!”
“大豹哥谬赞了。”
陆寅抱了抱拳。
“什么谬赞!”
鲍立槐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嗓门震得桌上的碗碟都嗡嗡响,“你是不知道,现在整个十六铺都传疯了!说咱们袍哥会的凤尾老幺干翻了恶僧雷方!”
洪九东在旁边挤眉弄眼,贱兮兮地补充,“何止啊!现在外面那些说书的,都把你编成段子了。什么‘江东瘦虎战恶僧’,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对了,那庞青山.....”陆寅问。
这话一出,院子里的气氛微微一凝。
鲍立槐重重地哼了一声。
林宝山扶了扶眼镜,语气依旧平静,“庞青山……没有走。”
“什么?”洪九东跳了起来,“他敢赖账?当着几千人的面说的话,当放屁吗?他不要脸了?”
“脸?”鲍立槐在旁边冷笑一声,“那玩意儿值几个钱?背后有纳兰王府撑腰,他当然敢赖。”
林宝山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翟隆泰的说法。
“他虽然没走,但排帮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
他看着陆寅,缓缓开口,“你那一战,打出了我们袍哥会的威风,也打乱了纳兰王府的算盘。所以,他们暂时不会再对码头有大动作。”
码头这种地方,在这个年代是众多势力争抢的目标。
原因有二,第一是可以养人。
你帮派弟子成千上万的,总要生活吧?没事放大街上溜达?那官府洋人能不闻不问?
第二,则是因为这世道,让码头变成了真正的肥肉。
世道乱,军阀割据,盗匪四起,东边有“胡子”,西边有“响马”。
除了虎堂这种名满天下的大镖局,有几个商人还敢走陆运?
这商人一聚堆,金头苍蝇们可就来了。
“这口气,咽不下!”鲍立槐一拳砸在石桌上。
“账,要一笔一笔地算。”
林宝山不紧不慢地开口,镜片后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现在最要紧的,是你。”
他把视线重新落在陆寅身上,“把伤养好。等你好了,有的是用得着的地方。”
陆寅心中一动,他听出了林宝山话里的深意。
这一战看似是袍哥会赢了,但庞青山没走,就意味着与排帮的争斗远没有结束。
纳兰王府的影子,始终笼罩在十六铺的上空。
林宝山这是在安抚他,也是在告诉他,未来的仗,还长着呢。
“大先生,小子明白。”陆寅沉声应下。
林宝山欣慰地点了点头。
沉默片刻,突然换了个话题,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老幺,你知道我们袍哥会,又叫什么吗?”
陆寅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们袍哥会,在巴蜀总舵也叫哥老会。而哥老会的源头,便是洪门。”
洪门!
这两个字一出,连一向玩世不恭的洪九东都收起了脸上的嬉笑,神情变得凝重。
“反清复明,天地会。洪门五祖,天下传。”林宝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我们袍哥会,与洪门同根同源。当年天下大乱,洪门子弟散落四方,在巴蜀扎根的那一支,便成了哥老会。”
“拜关公,讲义气,立山头,开香堂。这些规矩,都是从洪门传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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