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男人约莫五十来岁,秃头驼背八字胡,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还拄着一根手杖。
想必这便是之前那些人口中的铁拐李。
铁拐李身后是十几个日本浪人,个个高头大马,手按着腰间的太刀眼神凶狠。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扫过陆寅,又扫过他身后那黑压压一片的袍哥汉子,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尖细,像是用指甲在划玻璃,“袍哥会什么时候也管起闸北的闲事了?手伸得未免太长了些。”
洪九东从陆寅身后挤了出来,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招牌式的贱笑。
“哎呦,我当是谁呢,这么大场面。”他上下打量着铁拐李,“这位先生瞧着面生,不知是千门哪位前辈当面?”
铁拐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
“你认得我?”
“不认得。”
洪九东摇摇头,带着笑意道,“不过您这说话的调调,还有这拍花子拐人的手段,都透着股子麻字门的味儿。小子虽然年轻,但家里长辈也算是在江湖上讨生活的,多少听过一些。”
铁拐李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他下巴微微抬起,带着几分傲气,“既然知道是千门的买卖,还不快带着你的人滚?惊扰了渡边先生的生意,你们这群扛大包的泥腿子,担待得起吗?”
他这话一出,身后的袍哥弟兄们顿时炸了锅。
“你他娘的说谁是泥腿子!”
“一个给小东洋舔腚沟子的老狗,也敢在咱们面前摆谱?”
“弄死他!”
洪九东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弟兄们稍安勿躁。
他脸上的笑容不变,话里的温度却降了下来。
“前辈这话说的,小子就不明白了。蜂以群聚麻走单。麻字门的前辈们,求的是财,用的是药,想当年也都是劫富济贫的英雄人物。什么时候下作到跟小东洋勾结,残害自家孩子了?祖师爷的规矩都不要了?你他妈也好意思自称个千门?”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气势逼人。
“拐卖妇孺,断手断脚,这叫伤天害理。勾结外人,欺压同胞,这叫背祖忘宗。您这犯的可是江湖上最大的忌讳,传出去,别说在这十里洋场,就是整个江湖,怕是都没您的立足之地了。”
铁拐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被一个毛头小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了老底,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
“放你娘的屁!”他恼羞成怒地骂道,“少他妈拿江湖规矩来压老子!现在是民国了!有钱有枪才是规矩!识相的,把孩子留下!不然等租界巡捕到了,你们一个都别想走出这个门!”
他话音刚落,身后那十几个日本浪人齐刷刷地“锵”的一声,抽出了半截太刀。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
陆寅一直没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叫铁拐李的男人在自己面前上蹿下跳。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动了。
陆寅提着那把还在滴血的短刀,越过洪九东,一步一步,朝着铁拐李走去。
他走得很慢,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才有的凛冽杀气,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这便是翟隆泰所说的七分恶气。
铁拐李看见这一幕,脸上的嚣张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骨髓的恐惧。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猛兽盯住,对方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最纯粹的,视他为猎物的冰冷。
他下意识后退两步,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后面是渡边先生!是日本人!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陆寅仿佛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洪九东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他太了解陆寅了,这小子平时看着还算讲道理,可一旦触及底线,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瘦子!别冲动!”
洪九东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拉住陆寅的胳膊。
陆寅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吐出两个字。
“放手。”
“不放!”
洪九东急了,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吼道,“这里是公共租界!杀了这老狗容易,可他身后那十几个东洋人怎么办?咱们今天要是把他们都杀了,明天巡捕房的黑狗子和日本宪兵就能把整个江东码头给掀了!到时候这么多兄弟都得搭进去!”
陆寅的身体僵住了。
他不是不知道后果。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当他看到那些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孩子时,他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早就已经断了。
杀人,他不在乎,前世杀得也不算少。
偿命,他也不在乎,男子汉大丈夫,人死吊朝天。
可他不能连累身后的这帮兄弟。
这些人都是他带出来的。
就在陆寅和洪九东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色和服,留着仁丹胡的日本人从那群浪人身后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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