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一声尖叫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虹口，渡边商行门口慢慢围满了人。
一具没了皮的血色肉条，就那么用铁钩穿过琵琶骨，吊在渡边商行气派的牌匾下。
猩红的肌肉组织和白森森的脂肪暴露在空气里，还在往下滴着血水和油脂。
那张被剥掉的，还算完整的人皮，就那么随意的搭在尸体旁边的石狮子上，像一件被丢弃的衣服。
在尸体正下方的地上，还用血红的油漆写着“卖国贼”三个大字。
胆小的当场就吐了，胆大的也只是多看两眼，然后捂着嘴巴满脸发白。
渡边正雄气的直骂“八嘎”。
对于谁是凶手，他是有猜测的。
但是加上卖国贼三个字以后，方向就变得扑朔迷离，谁都有可能了。
人群里开始窃窃私语。
“听说是被活剥了啊！真惨那....”
“他娘的卖国贼，不剥他剥谁？活该！”
“知道是谁干的不？”
“那肯定是咱们的江东瘦.....”
“放屁！别他妈瞎说，这里可是虹口！滚滚滚滚.....”
说错话那人自己给自己扇了一嘴巴，人群悉悉索索散了一波。
租界的黑狗子很快赶到现场，用白布盖上尸体，驱散了看热闹的人群。
但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十里洋场。
陶定春坐在茶楼里，一边嗑瓜子，一边听着周围的议论，嘴角噙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冷笑。
他手下的那群小老鼠，此刻正像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在十里洋场各个角落，添油加醋地散播着“卖国贼的下场”。
谣言的威力，有时候比子弹还大。
它能杀人，也能诛心。
.........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陆寅推开病房的门，霍元甲就躺在床上。
几天不见，这位五十不到的津门大侠，一夜之间仿佛老了二十岁，
脸色蜡黄如纸，呼吸微弱。
刘振声守在床边，眼眶通红，看见陆寅进来，他站起身，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拍了拍陆寅的肩膀。
这一拍，包含了太多东西。
感激，钦佩，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释然。
霍元甲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陆寅身上。
“陆老板……你来了。”
他声音虚弱。
“霍师傅。”
陆寅搬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两人一时无言。
良久，霍元甲才再次开口，目光却看向刘振声，“振声，下毒的事，不要再查了。”
“师傅！”
刘振声激动地站了起来，“我……”
“咳……咳咳……”
霍元甲用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其实是谁下毒，霍元甲心里早就有底。
每天吃了些什么东西，自己吃的东西谁能碰，他能不知道么？
无非是那么几个与他一起从天津卫过来的老人。
他喘匀了气，摇了摇头，“冤冤相报，何时了……我这条命，不值当再搭上更多性命了。”
陆寅看着霍元甲，这位一生光明磊落的大侠，到死，想的还是息事宁人。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悲。
这世道，好人总是先想着规矩，道义，可坏人从来不想。
正因为这种老派的侠义心肠，才让恶人的作恶成本被无限缩小。
如果那些人知道作恶后会被抽筋扒皮，那事前会不会多想一想呢？
“霍师傅，您好好休息。”
陆寅站起身，不再多言。
道不同，多说无益。
他知道霍元甲命不久矣。
就让他和另一个世界一样，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也好。
至少会有个身后名。
陆寅出门没多久，刘振声跟了出来。
他恢复得很快，年轻人的身体底子好，身上该结痂都结了痂。
只是脸上之前的臃肿，现在变成一大片青紫色的瘀血，显得有些吓人。
他昏迷后，跑马场发生的事情都听说了，报纸上也看了。
陆寅秒杀英国拳王，吓跑南洋拳王，最后站在擂台上那番掷地有声的讲话。
报纸上都写的清清楚楚。
刘振声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坚守的东西现在有些模糊不清。
他听说过一句话，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到底怎么为国为民？
像他现在这样，打几个洋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是为国为民了？
显然不是。
也许他面前的这个男人，会给他答案。
“陆兄，等.....等我痊愈以后，我想跟着你做事。”
刘振声眼神坚定的说。
陆寅笑了笑，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刘振声这种人，他见过太多了。
有志爱国青年，可惜太理想主义。
理想主义者摔了跟头，通常有两条路，要么摔死，要么摔醒。
摔死的，和他师父一样，成了历史书上的一行字。
摔醒的，才有资格在这乱世活下去。
陆寅弹了弹烟灰，语气多少有些轻佻，“想清楚了？我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杀人，放火，收保护费。走私，放帐，逼良为娼。”
“你能够做哪一样？”
刘振声愣了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我.....”
“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你在擂台上说的话，不是假的！”
他突然变激动起来。
陆寅却笑了，他压低声音，似乎在告诉他真相，“没什么相不相信的，仗义每多屠狗辈。我就是屠狗辈。”
“就算是泼皮，我也会做个有能力抵御敌寇的大泼皮。”
陆寅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就走。
几个袍哥兄弟紧随其后。
“什么时候放下你的侠义肝胆，什么时候来十六铺找我。”
陆寅头也不回，慢慢走远。
刘振声呆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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