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后台这地界,向来是杂乱里透着股子精细。
油彩味,脂粉味,混着还有那一箱箱未散去的樟木香。
陆寅刚挑开那半旧的蓝布帘子,正瞧见孟小冬坐在梳妆台前卸那一头的点翠头面。
铜镜里映出的人儿,眼角的红晕还没擦净,虽说才十七八岁,可那一身气度,早就没了当年霞光里跟在屁股后面流鼻涕的模样。
“小阿哥!”
镜子里的人眼尖,一下子就瞧见了门口那道挺拔身影。
孟小冬猛地回身,手里还攥着刚取下来的一根亮银发簪,脸上那层冷艳的角儿范瞬间崩塌,笑得只见牙齿不见眼。
她连妆都顾不得卸完,提着戏服的裙摆就蹦了过来。
陆寅想张开手拥抱一下,毕竟二人许久不见,可一看这丫头已然亭亭玉立,便收住了动作。
哪知这丫头到了跟前,步子一顿,板起脸,伸手就在陆寅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嘶——”
陆寅倒吸一口凉气,这一手是真没留劲,“撒手撒手,肉要掉......疼疼疼.....”
换了以前,这丫头可不会这样,永远唯唯诺诺的样子,看了都叫人心疼。
现在这股子自信开朗,发自内心,说明这两年竹叶青对他很好,是在真心实意的培养她。
身后跟着的那几个袍哥弟兄,平日里见惯了自家幺哥提刀砍人,拔枪爆头的凶悍样,哪见过这种场面?
一个个低着头,肩膀耸动,憋笑憋得脸红脖子粗。
“你还知道疼?”
孟小冬柳眉倒竖,一只手叉着腰,指着外头,“那是多少钱?一箱子大洋!你就那么让人抬上来?陆老板现在发财了,就这么败家是不是?”
小丫头嘴上笑骂着,心里可别提多开心。
陆寅苦笑着揉了揉胳膊,赔着笑脸,“啥败不败家的,这不给自家妹妹撑场面嘛。你现在可是角儿了,得有角儿的排场。”
“排场也不是拿钱砸出来的。”
孟小冬白了他一眼,拉着陆寅在旁边的条凳上坐下,语气软了下来继续卸妆,“大宝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哦,大宝在码头呢,有袍哥兄弟照看,短不了吃喝。”
陆寅顺手拿起桌上的酥糖塞进嘴里,甜得发腻,又吐掉。
“那九东哥呢?我现在都出师了,你们随时可以来看我呀,真没良心。”
她盯着镜子,娇嗔的说道。
“哦,你九东哥去浙江办事了,估摸着明天一早就能回。”陆寅半倚在旁,没细说什么大帅少帅袍哥青帮,那是男人们见血的勾当,不想脏了这后台的清净,“等他回来,咱们找个机会回霞光里,好好聚一顿。”
孟小冬点了点头,一边继续卸妆,一边透过镜子看陆寅。
如今的小阿哥,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那股子从前在弄堂里打烂仗的小家子淡了,多了一层让人看不透的深沉。
“你跟婉云姐姐....还没....?”
“嘿,小丫头片子,这是你该管的吗?”
“哼.....”
孟小冬娇哼,微微一笑百媚生,“那你可得让婉云姐抓紧着点,我可长大了.....”
“啊?”
我把你当妹妹,你.....
陆寅一愣,竟有些不知所措。
“对了,小阿哥。”
孟小冬立马转移话题,仿佛刚才的虎狼之词并非出自她口,“师父跟我说了,过两天有位北平来的大角儿要来咱们这唱两场堂会,说是为了赈灾义演。师父让我跟他对两出戏。”
“哦?谁这么大面子,能让咱这未来的冬皇作配?”
陆寅放下心来,就当刚才是自己听错了,迎合着问。
“什么冬皇,难听死了。”孟小冬嗔了一句,随即正色道,“是梅兰芳,梅先生。”
陆寅剥花生的手停在了半空。
梅兰芳。
这三个字在这个时代,那是如雷贯耳,那是国粹的顶峰。
可对于陆寅来说,这名字背后,还连着一段后来人唏嘘不已的往事。
冬皇与梅郎,一段梨园佳话,最后却落得个老死不相往来。
他抬头看着孟小冬那张稚气未脱却已显露风华的脸。
现在的她,眼睛里全是光,是对艺术的憧憬,干净得像张白纸。
“梅先生啊……”
陆寅把花生扔进嘴里,嚼得嘎嘣响,掩饰住眼底那一抹复杂,“那是真名角儿。既然能同台,就好好唱,别丢咱们的脸。要是他敢欺负你,不管是北平来的还是天上来的,你只管跟哥说。”
孟小冬噗嗤一笑,“人家是谦谦君子,谁像你,满脑子打打杀杀。”
正说着,后台的帘子再次被挑起。
一股子淡淡的檀香味先钻了进来。
竹叶青依旧是一身白西装,手里拿着把折扇。
那张脸比女人还精致,却偏偏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一见师父进来,孟小冬赶紧站起身,规规矩矩叫了声:“师父。”
周围那几个想笑又不敢笑的袍哥,见到白洛青,立马收敛了神色,腰杆子挺得笔直。
幺哥袍哥的门面,面对江湖人,场面必须要撑起来。
白洛青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陆寅身上,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对孟小冬摆摆手:“妆卸完了就先回去,这几日嗓子要养好,别贪凉。”
“知道了,师父。”
孟小冬是聪明人,看这架势就知道他们有事要谈。
她冲陆寅做了个鬼脸,压低声音说了句“别乱花钱”,便抱着戏服箱子退了出去。
陆寅也没看竹叶青,朝手下袍哥使了个眼色。
袍哥们立即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退到了门外,守住了通道。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剩下远处戏台上若隐若现的胡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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