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娜的瞳孔骤然收缩,手袋里的相机仿佛变成烧红的烙铁。她看见对方西装内袋露出的钢笔——那是军统特制的消音手枪伪装。男人的目光扫过她紧抿的唇,掠过她颤抖的指尖,最后定格在她因紧张而起伏的胸口,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沈小姐可知,这黄浦江的浑水里,淹死过多少自以为聪明的鱼?”
水晶吊灯的光芒在沈安娜瞳孔里碎成星点,凌啸岳那句低沉的话语像淬了冰的针,猝不及防刺入她看似平静的心湖。沈小姐似乎对今晚的月色格外关注?——每个字都裹着难以捉摸的意味,是毒蛇吐信般的警告?猎人锁定猎物的试探?还是暗夜中同类间隐秘的叩问?她能清晰听见胸腔里血液奔流的轰鸣,攥着香槟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凉的玻璃触感让她找回一丝镇定。
这一次,她没有像前两次目光相遇时那样仓促避开。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她缓缓抬头,直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是双极具侵略性的眼睛,瞳仁颜色极深,像寒潭倒映着冷星,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精心编织的记者沈安娜的伪装。空气仿佛在两人之间凝成实质,衣香鬓影的宴会厅瞬间退成模糊的背景板,只剩下四目相对时无声的电光噼啪作响。
凌先生说笑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只是觉得临江楼的夜景格外别致。指尖在杯柄上掐出半月形的白痕。
突然,宴会厅中央爆发出潮水般的掌声,像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孙志远那油光锃亮的额头在聚光灯下闪闪发亮,正挥舞着发言稿慷慨陈词,宣布将为前线捐赠价值五十万法币的药品和物资。虚伪的热忱像廉价香水弥漫开来,沈安娜注意到他秘书悄悄塞给记者的红包厚度,嘴角勾起几不可察的冷笑。
凌啸岳鼻腔里溢出一声极轻的嗤笑,转身融入衣冠楚楚的人群。沈安娜望着他笔挺背影消失在香槟塔后方,才惊觉掌心已沁满冷汗,丝绸手套黏在皮肤上,带来令人不适的湿冷。这个男人像柄藏在锦鞘里的古刀,看似温润实则锋锐无匹。他是怎么察觉到破绽的?是自己方才观察日军代表时过于专注?还是方才记录情报时钢笔的角度不对?无数念头像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
沈小姐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温热的吐息突然拂过耳畔,带着醉人的玫瑰香水味。
沈安娜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像蓄势待发的猎豹。右手看似随意地拂过耳后,那里藏着枚中空的珍珠耳钉,内装剧毒氰化物——这是组织给每个潜伏人员的最后保障。她缓缓转身,看见苏曼丽正斜倚在罗马柱边,酒红色丝绒旗袍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指尖夹着细长的女士香烟,烟雾缭绕中那双狐狸眼漾着狡黠的笑意。
苏曼丽?沈安娜刻意让惊讶在脸上绽开,百乐门的夜莺怎么飞到重庆来了?她清楚记得三个月前在南京执行任务时,曾在中央饭店见过这位艳名远播的歌女,当时她正挽着汪伪政府某要员的手臂。
苏曼丽娇笑着将半杯威士忌凑到唇边,猩红指甲在沈安娜手腕上若有若无地划过:南京的鸽子笼待腻了,来陪都看看新鲜。倒是沈小姐,她突然压低声音,滚烫的唇几乎贴上沈安娜耳垂,刚才和凌阎王相谈甚欢?劝你离那尊煞神远点,上个月有个得罪他的军需官,第二天就被发现漂在嘉陵江里,手里还攥着颗眼珠呢。
温热的酒气混杂着危险的讯息扑面而来,沈安娜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腕间银镯轻响,这是向附近潜伏同志示警的暗号。苏小姐真会开玩笑,她抽出被攥住的手腕,理了理象牙白手套,我与凌先生不过初次见面。倒是你——目光陡然锐利如刀,南京陷落时,不是听说苏小姐跟着皇军的去东京慰问了吗?
苏曼丽脸上的笑容僵了半秒,随即笑得更媚:那些都是捕风捉影的报道。说起来——她突然话锋一转,将燃尽的烟蒂摁在水晶烟灰缸里,火星溅起时眼中闪过一丝急切,我最近听说些有趣的事,关于某批正通过滇缅公路偷偷运往前线,只不过药箱里装的不是盘尼西林,而是迫击炮零件。沈小姐跑时政新闻的,对这个有兴趣吗?
的一声,沈安娜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军火走私!这个苏曼丽到底什么来头?是军统的人?中统的?还是日本人的双重间谍?她眼角余光瞥见凌啸岳正站在二十步外的旋转楼梯旁,手中把玩着枚黄铜打火机,火苗明明灭灭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虽然隔着攒动的人头,她仍能感受到那道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背上,带着冰碴似的寒意。
雨势愈发猛烈,豆大的雨点疯狂砸在临江楼的法国玻璃窗上,发出沉闷的擂鼓声。宴会厅里华尔兹舞曲悠扬响起,穿军装的军官搂着旗袍美人翩翩起舞,水晶灯折射出的光斑在大理石地面流转,像无数破碎的镜面。沈安娜看见日军驻重庆领事馆武官佐藤正与戴笠的红人碰杯,两人脸上都挂着心照不宣的笑容;看见孙志远偷偷将份文件塞进瑞士银行经理的公文包;看见角落里两个侍者用咖啡杯的不同摆放传递着暗号......这座流光溢彩的临江楼,根本就是座精心布置的狩猎场,每个人都是猎人,每个人又都是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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