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孙志远此刻正用左手无名指与小指并拢,小心翼翼地托着高脚杯底,姿态优雅,引得几位名媛频频侧目。但在凌啸岳眼中,这个姿势却刺眼无比。这并非什么西洋礼节,而是日本茶道中极为讲究的“立花手”。他脑海中瞬间闪过老方修表店里那个堆满零件的木桌,桌角那本泛黄的《日本茶道全书》插图页上,他曾为这个独特的手势做过标记。一个标榜爱国、与日商划清界限的商会会长,怎会做出如此地道的日式手势?答案不言而喻。
沈安娜握着相机的手指微微收紧,长长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快得如同蝴蝶振翅:“是吗?我倒觉得,有些人的入场方式,比握杯姿势更特别。”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
凌啸岳心中一凛,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宴会厅入口处,一个身着笔挺日军少佐制服的男子,正慢条斯理地摘下军帽,露出一头修剪整齐的短发。来人身材高大,肩章上的樱花标志在璀璨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渡边一郎!那双擦得锃亮的军靴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弦上。军刀鞘上的樱花纹章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泛着令人心悸的冷光。他旁若无人地径直走向被众人簇拥的孙志远,无视周围宾客或惊惧、或愤怒、或鄙夷的目光,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容,用流利的中文朗声道:“孙会长的慈善晚宴,如此热闹,怎能少了我这个‘老朋友’呢?”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所有的喧嚣和笑语戛然而止,只剩下墙上古董挂钟滴答作响的声音。宾客们噤若寒蝉,目光复杂地在孙志远和渡边之间游移。
孙志远脸上的笑容,在渡边话音落下的瞬间,僵硬了大约半秒。那一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恼怒,但快得如同闪电。随即,他便像变脸般,堆起更加热情洋溢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渡边君,哪里的话!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请入座!”
两人热情地握手,就在指尖相触的刹那,凌啸岳瞳孔微缩——孙志远左手的拇指,不自觉地在渡边的掌心迅速划了一个小小的圆圈!这个动作隐蔽至极,若非凌啸岳目光如炬,且在军统特训时曾专门研究过日军各特务机关的联络暗号,绝难察觉。这是日军特务机关“梅机关”的紧急联络暗号,表示“情况有变,按第二方案行动”!
孙志远果然是梅机关的人!凌啸岳心中冷笑,手中的酒杯微微倾斜,酒液在杯壁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渡边一郎与孙志远虚与委蛇地握着手,目光却早已越过他的肩膀,如同鹰隼般精准地锁定了露台阴影处的凌啸岳。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像极了外科医生手中冰冷的手术刀,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其中还夹杂着一丝狩猎者发现猎物时的兴奋与贪婪:“这位是?”他松开孙志远的手,语气随意地问道,目光却未曾离开凌啸岳。
“哦,这位是军统行动处的凌啸岳少校。”孙志远心中一突,连忙侧身介绍,语气中带着刻意营造的熟稔与亲昵,仿佛与凌啸岳是多年好友,“啸岳啊,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大日本帝国特高课的渡边一郎少佐,我们……呵呵,生意上的朋友。”他特意加重了“生意上”三个字,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与警告。
凌啸岳缓缓从露台的阴影中走出,如同从黑暗中降临的猎手。他身姿挺拔,右手自然垂在身侧,指尖距离腰间的枪套仅两厘米之遥,肌肉紧绷,随时可以暴起发难。他与渡边的目光在空中毫无预兆地相撞,仿佛有无形的电流在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久仰渡边少佐大名。”凌啸岳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听说上月歌乐山军火库爆炸案,少佐追查得很辛苦?可惜,最终还是让那只‘孤狼’逍遥法外了。”他特意加重了“孤狼”二字,目光锐利如刀,直视渡边。
渡边一郎脸上的笑容瞬间扩大,露出森白的牙齿,带着一丝嗜血的残忍:“凌少校消息果然灵通。”他灰蓝色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如同发现了有趣猎物的毒蛇,“是啊,让那只狡猾的‘孤狼’跑了,真是遗憾。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拔下他的獠牙。”他的话语充满了赤裸裸的威胁。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沈安娜突然轻笑出声,那笑声如同清泉流过石涧,瞬间冲淡了空气中的凝重。“两位真是英雄惜英雄,一见面就如此投缘。”她举起手中的香槟杯,姿态优雅,目光依次扫过凌啸岳、渡边和孙志远三人,眼神深处却传递着只有凌啸岳能读懂的无声信号——冷静,观察,等待时机。“不过今夜是孙会长的慈善晚宴,主题是为前线伤兵筹款。过去的不愉快,何不让它随风而逝?不如我们共同举杯,为前线的将士们,也为孙会长的仁心,干一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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